琼花楼笼着薄纱似的雨雾,檐角风铃叮咚作响。
如玉提着裙裾奔过长廊,绣鞋踏碎青石板上琉璃般的雨珠。
吴妈妈正在账房拨弄算盘,玛瑙戒指磕在黄花梨桌案上发出脆响:“当真连贴身玉佩都留下了?”
“您瞧这成色。”如玉从袖中捧出麒麟佩,羊脂玉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吴妈妈指尖抚过玉佩背面的螭纹,雕工精湛,栩栩如生,极品之物。
“去把昨夜当值的都叫来!”吴妈妈嗓音发紧。
如玉紧跟在吴妈妈身旁,想亲眼看看到底是哪个姑娘得了这位京城权贵的青眼。
吴妈妈找到了昨夜侍奉的头牌清倌仙儿。
仙儿倚在朱漆栏杆旁,指尖无意识地将锦帕绞成麻花。
晨光里惊鸿一瞥的玄色身影在眼前挥之不去,那人在侍从的接引下披着大氅上了马车。
容貌气度,举世无双。
“妈妈莫不是记岔了?”她将金步摇往鬓角推了推,广袖滑落时露出腕间守宫砂,“昨夜女儿原是要去临春阁的,偏生被个小厮拦下…”
她蓦地一怔,“那贵人可是今晨穿着玄色锦服?”
如玉点头,“正是。”
仙儿暗自懊恼,原来他竟是昨夜她将侍奉的贵人。
再看吴妈妈手中的麒麟玉佩,光泽温润,玉质上乘,心中更是不平。
到底是哪个贱蹄子钻了她的空子?
仙儿虽然心中不忿,却也如实细说了昨晚之事。
昨晚按照李知府的吩咐,由她前去侍奉那位大人。
然而,当她刚上到三楼时,就被折返的小厮告知不用伺候。
她原以为那位大人也是生得肥头大耳,索性小厮说他不用人伺候,便没想上赶着投怀送抱。
她并未见到那位大人,之后的事情她就不清楚了。
吴妈妈眉头紧锁,“临春阁?不是听雪阁吗?”
如玉插话,“今晨我服侍贵人时,是在听雪阁,榻上还落了红……”
“昨夜听雪阁可订出去了?”吴妈妈询问一旁的龟公。
龟公道:“被一个外地来的公子哥给定了。”
“那贵人怎会跑到听雪阁?”
“这我…也不知。”
乌龙一场,吴妈妈让龟公将楼里所有姑娘全都叫来,逐一询问后,竟都无人应承。
吴妈妈心中纳闷,难道那姑娘不是楼里的,是听雪阁的贵客带来的?
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情况,有些客人癖好便是如此。
这可是连李知府都谨慎三分的贵客,怠慢不得。
于是,吴妈妈只好派琼花楼的管事,亲自去裴玠落脚的府邸说明缘由并赔罪。
直到夜幕降临,裴玠才姗姗回府。
马车在府邸前稳稳停下,裴玠手中拿着一只玉镯下了马车。
他信手拂去肩头雨珠,玄色大氅扫过门阶时带起细碎水雾。
地面湿滑,仆人从府里走出,手中提着灯笼引路。
流云撑着伞,不忘提醒:“大人,小心路滑。”
管事早已等候多时,见裴玠回来,立马迎了上去。
“大人明鉴,琼花楼上下二百余人…”管事捧着玉佩的手在发抖,“实在寻不着那位姑娘。”
他偷眼瞧着裴玠抚弄一只玉镯,“哦?”
“大人可还记得她的名字或者长相?”管事擦了擦额间渗出,的汗意,“不是我自夸,琼花楼里的所有人我都熟记于心。回头调教好了,再给您送到府上,保证让大人满意。”
“我并未过问她的名字,只依稀记得她容貌绝佳。”裴玠神色淡淡:“别做多余的事,只管把人送来就行。”
他的人,只能他来调教。
管事面露难色,“这…可能有些棘手。”
裴玠眉头一皱:“怎么?”
“您不知名字,也未见那女子容貌,小的仔仔细细盘问了个遍,琼花楼无人出来应承。”
裴玠心下不快,“也就是说,找不着了?”
他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小的惶恐,要不明日我把琼花楼里姿色上乘的女子,送到府上给大人过目……”
流云厉声喝道:“大胆!你当这是什么地方?可以任你随意领着一群风月之人前来。”
管事忙不迭跪下,“小的思虑不周,请大人恕罪!再给小的一些时间,一定将人送来。”
“三天。”裴玠声若寒潭,“若寻不到人……”
未尽之言,不言而喻。
管事连连应着,不敢有丝毫怠慢敷衍。
随后,下人将管事送出了府。
裴玠让飞鸿暗中跑一趟。
书房烛火摇曳时,裴玠将玉镯举到灯下,冰种翡翠里的棉絮忽如游龙摆尾。
这般品相的玉镯,哪个相好送她的?
流云推门而入,神色略显古怪,似乎有些犹豫。
“说。”裴玠收起玉镯。
“琼花楼的小厮记错了房号,误将您引至听雪阁。而昨夜宿在听雪阁的,应当是一名男子……”
话未说完,顶着裴玠投来的凌厉目光,流云噤了声。
他昨夜并未醉到连男女都分不清的地步。
昨夜那女子咬上他肩头时,喉间溢出的呜咽宛若猫崽般挠人心弦,绝不可能是男子。
“你就查到这些?”裴玠眉头微蹙。
“今晨,听雪阁的人乘着乌篷马车从琼花楼后巷离开。驾车的是名女子,腰间系着药王谷的紫金铃。”
“药王谷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琼花楼。”烛光在裴玠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
“昨夜属下暗查了琼花楼近半年的交易,确实有大量药材交易。”流云呈上密报,“但奇怪的是,这些药材最后的流向却查不到。”
裴玠接过密报打开,眸光一凝。
烛火在他眸中跳动:“这江南的水,比我想象的要深。查药王谷。”
流云道:“要不要继续派人盯着琼花楼?”
“不必,”裴玠指尖轻叩案几,“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雨打芭蕉声中,裴玠起身推开雕花窗,夜风混着雨丝扑在脸上。
他想起昨夜那女子身上若有似无的药香,药王谷的人出现在琼花楼的目的是什么?
“大人,”流云随后递上一张请帖,“李知府邀您明日过府一叙。”
“备礼。”他嘴角微勾,“听说李文德喜好古玩,把那对前朝的夜光盏带上。”
“是。”流云应声退下。
裴玠指腹触及镯子内壁的一道刻痕处,似乎还残留着那女子身上的温度。
他想起昨夜她在他耳边低语时的气息,温热中带着一丝颤抖。
手指轻轻摩挲着那枚莹润冰凉的玉镯。
“不听话的猫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