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漫过窗棂,琼花楼檐角的青铜铃铎在寒风中轻颤。
听雪阁静谧无声,鎏铜炉中的暖香早已燃尽,室内却依旧弥漫淡淡的香气。
床榻上悬着三重鲛绡帐,既透光,又藏影。
宴臻被折腾了一宿,但心里藏着事,睡得不沉,早早醒来。
稳妥起见,昨夜行事前,屋内熄灭了灯火,宴臻未曾见过男子的容貌。
她屏息侧首,目光正愣怔地望着枕边人。
晨光透过纱帐勾勒出男子轮廓,剑眉斜飞入鬓,鼻梁如雪峰险峻,薄唇微抿。
令人见之难忘的俊美,倒像是古画里走出来的神仙。
男子不着寸缕地躺在水红色锦被中,肌肉线条流畅强劲,不似寻常的人。
也不知道如霜去哪找来的这样一个好人物,这般气质卓绝,竟也肯服侍人。
莫不是家道中落的书生,囊中羞涩,才走了这条路?
宴臻目光触及男子肩胛处一道陈年箭伤,她眸光微怔,想起父兄铠甲上的箭洞。
是个会武的,怪不得她昨晚挣不开他的束缚。
锦被滑落处露出劲瘦腰线,宴臻目光扫过他臂膀抓痕,耳尖倏地发烫。
昨夜这莽汉生涩得可笑,偏又执拗得恼人,倒像是头初次开荤的雪狼。
她轻手轻脚起身,赤足踩过满地狼藉的衣裳,忽见玄色外袍下压着半枚麒麟玉佩。
宴臻猜测大抵是假的,用作充面子的物件。
她并未怀疑男子会是有身份背景之人,否则如霜也不会将他带到这里。
她将手中价值连城的玉镯和钱袋放在男子枕边。
“爷,该回了。”如霜的叩门声传来。
宴臻将玉镯与钱袋放在男子枕边,翩然离去。
车轮碾过青石板时,如霜伏地请罪的声音都在发颤:“请姑娘责罚,奴婢把事办砸了。”
闭目养神的宴臻猛地睁眼,“出了什么纰漏?”
“今早那书生竟从隔壁厢房出来…”
离开听雪阁时,如霜朝室内瞧了一眼,床上确实有人,只是弄错了。
宴臻忽然想起那块麒麟玉佩,“左都御史,进错了房。”
昨夜的哪里是落魄书生,分明是当朝最年轻的左都御史宋文洲。
如霜惊愕抬头,“婢子该死,让姑娘受委屈了。”
“无妨。”宴臻倒觉得如此甚好。
那男子什么都不知道,只会当她是寻常青楼女子,如此甚好。
计划虽有些偏差,问题不大,反而更完美了。
宴臻望着车窗外倒退的黛瓦白墙,“后面的事可安排妥当?”
声音还带着嘶哑,精致的小脸也有些苍白。
显然,昨夜的她被男子折腾狠了。
如霜道:“姑娘放心,碧落已经寻好了一处僻静别院,不会有人发现的。”
宴臻疲倦地合上了眼,不再言语。
驾着马车的沈云瞳听着里面的话,微微蹙眉,左都御史?
这个蠢蛋竟走错房间,轻薄了她表姐,日后她定要他好看!
裴玠醒来时,枕畔山茶香尚未散尽。
他扶额坐起身来,环顾室内,不见女子身影。
他的视线落在了枕边的玉镯和钱袋上,脸色微沉。
蓦地,榻上一抹暗红色的梅花印映入眼帘,裴玠的心情瞬间大好。
裴玠掂了掂那钱袋,莫不是想让他替她赎身?
他向来洁身自好,并非沉迷于女色之辈。
亦不曾与女子有过亲密之举,后宅中连通房侍妾都没有。
这些年里,各路官员或明或暗地向他献上美人,都被他一一拒了。
即便是宫里送来的佳人,他也态度冷硬地回绝了。
昨夜,这女子倒甚合他心意。
即便室内漆黑一片,也能感受出那女子容颜绝佳,不免生出带她回京城养着的念头。
她一个清白女子委身于他,即便是秦楼楚馆所出,裴玠也并不在意。
只是,这女子着实不懂事,竟在他熟睡之际,悄无声息地跑了。
他拈起青玉镯对光细看,冰种翡翠里游着棉絮丝,极品玉质。
裴玠披衣起身,铜镜映出颈间抓痕,昨夜那双含怒的眸子忽然浮现。
他忽觉喉头发紧,唤来龟公,备水沐浴。
水汽氤氲的浴桶里,裴玠闭目养神。
叫如玉的婢女正为他绾发,柔荑故意擦过他耳后:“大人,可还觉得舒适?”
“可。”
沐浴完毕,如玉细心伺候,手法熟练地为裴玠穿上精致的玄色窄袖锦服。
裴玠的头发以镶碧鎏金冠高高束起,腰间玄色绦带束着,绦带上悬挂着一块价值连城的麒麟玉佩,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曳。
他自行整理着袖口,姿态闲雅却有着一股沉稳之气,尚余瘦雪霜之姿。
然而,他双眸却如同深夜般漆黑幽深,仔细瞧去,其中蕴含着漫不经心的凉意。
仿佛不经意间,就能定人生死。
如玉觉着他气度不凡,更是生得一副天人之姿,便想着勾引一番,便是露水情缘也值了。
她讨好道:“大人,您初次来琼花楼,若有任何不周全之处,还望您多多包涵。”
裴玠道:“这里是个好地方,服侍的人都如此体贴可人,难怪临安城中的达官显贵都愿意到此寻欢作乐。”
如玉以为他是在夸她,有些飘飘然,娇嗔道:“是否体贴可人还要等您深入了解一番,才知真假。”
裴玠轻笑,“我自认是个粗人,恐难辨虚实。”
如玉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谄媚道:“大人过谦了,您这这通身气派,定是天人下凡才是。奴家在这待了这么久,还真没见过像您这般貌若天神的人物。”
裴玠听她一通谗言媚语,不禁哼笑。
“倒是个嘴甜的。”
他面上虽带着几分笑意,眼底却含着些许嘲讽。
如玉娇笑,给他送了一道秋波,“大人过奖了。”
裴玠全当看不见,他望着正细心为他整理衣物的婢女,不禁又想起昨晚那个骄纵任性的猫儿。
穿戴完毕后,裴玠神色淡淡:“跟老鸨说一声,昨晚服侍我的人,我要了。”
他将腰间的麒麟玉佩解下,递给婢女,权当凭证。
裴玠道:“把人送到我住处后,银两一并取了。”
如玉一愣,故作轻松打探:“也不知是哪位姑娘得到大人的青眼,这简直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裴玠轻轻摆了摆手,如玉饶是不甘,在琼花楼多年也知进退,立刻识趣地闭上了嘴,退了出去。
他踏出琼花楼大门时,贴身侍卫递上一件质地上乘的玄色大氅。
裴玠接过披上,边走边系着领结。
“蔡同知昨夜暴毙,一刀封喉。”流云低声道。
裴玠眼神骤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