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深冬裹挟着水汽渗入骨髓,临安城的黛瓦白墙在蒙蒙细雨中洇成水墨。
檐角垂着灯笼幽光,青石板上浮动的雾气沾湿了宴臻玄色皂靴。
她将银皮大氅往肩头拢了拢,指尖掠过腰间香囊,里面装着孕子丹。
琼花馆朱漆大门前的石阶结了薄霜,宴臻抬靴踏碎冰花。
烛台映着堂前“春色满园”的匾额,烛泪在青铜仙鹤灯盏上凝成血珀。
她迎着靡靡笙歌往三楼去,月白缎面袍角扫过描金红毯,惊起数道窥探的视线。
“爷这边请。”龟公谄笑着引路,目光扫过她拇指上的玉扳指,“听雪阁备了今春的映水春,这酒…”
“退下吧。”宴臻抛去一锭雪花银。
临窗坐下时,檐角铜铃在雨幕中叮咚作响。
宴臻执起青瓷唾壶,映水春泛着淡淡酒香倾泻而下。
“都安排妥当了?”她指尖轻叩窗棂冰花。
如霜递来手暖,“按小…爷的吩咐,寻了位清白的书生,祖上三代都在临安书院…”
话音未落,楼下突然爆发的喝彩声。
戏台上武生装扮的娇娘甩出水袖,金错刀划破满堂脂粉香。
如霜继续道:“对面临春阁今夜有贵客,听说是京城来的左都御史,龟公让我们尽量不要打扰到那位贵客。”
“知晓了。”宴臻蹙眉咽下孕子丹,酸甜药味混着酒气在舌根漫开。
她望着对面临春阁晃动的珠帘,忽见个玄色身影倚栏而立。
四周充斥着靡靡之音,空气中飘散着浓郁的脂粉香气,隐约还能听到男女之间暧昧的低语。
“你先退下吧,明日早些时候来接我。”宴臻吩咐道。
“是。”如霜应声退下。
裴玠隐藏身份,借用了旁人的身份来江南查贪腐案。
三日前截获的密报,密函火漆印着琼花图案。
正巧今日临安知府李文德便在琼花楼设宴,给他接风洗尘。
席间,他任由李文德殷勤布菜,余光瞥见知府与小厮交换的眼色,仰头饮尽杯中物。
裴玠醉意踏上三层时,西域迷情散的甜腻在他周身弥漫。
这点小伎俩,在他面前还不够看。
戏台传来的武曲忽如金戈裂帛,裴玠循声望去,正见那武生娇娘将金错刀舞得寒光凛凛。
他随手拎过路过仆从的酒壶,倚着阑干轻笑。
这临安城的戏,可比御史台的折子精彩多了。
纸醉金迷之地,品酒听曲,可谓是人生享受。
然而,宴臻饮入口中的酒却显得格外苦涩。
她一时未能自控,喝得有些过量,醉意上头。
再斟酒时,发现壶已见底。
孕子丹的药效混着酒意上涌,宴臻踉跄起身熄了烛火。
她没忘记来此的目的。
黑暗中阖目于榻上,柳氏临终前攥着银鱼佩的样子在眼前挥之不去。
窗外飘来的武曲渐入高潮,金铁交鸣声里,她恍惚又见兄长在校场教她挽弓。
一曲终了,多饮了一壶酒的裴玠,醉意更浓。
解手回来的小厮扶着裴玠来到了听雪阁门前,他今夜多贪了几杯,竟记错了房名。
“不必派人伺候。”裴玠挥手示意其退下。
他有些摇晃地推开听雪阁雕花门时,山茶冷香混着雨气扑面。
室内灯火已熄,一片漆黑。
裴玠凭借着朦胧的感知,踉踉跄跄地摸索着前行。
他跌入床榻的瞬间,指尖触到一片温软,山茶冷香更浓了。
“出去。”
素来不喜有人给他安排这些。
宴臻精致的眉微微蹙着,这书生怎会有如此大的酒气。
她虽心有疑惑,但手上动作并未停。
宴臻主动扯开男子的衣裳。
“放肆!”裴玠低喝,扣住身上女子手腕,醉眼朦胧中透着几分不悦。
邻间隐约传来男女暧昧之声时,裴玠喉结突然被咬住,痛感混着莫名悸动炸开血脉。
山茶冷香混着酒意,幽幽若若,细细密密。
黑暗之中,宴臻感受到男子掌心的薄茧,应是常年握笔留下的痕迹。
梆声穿透雨幕时,裴玠忽然翻身将人压住。
他醉眼朦胧望着身下人,暗夜中那双眸子流转着琉璃光,像极了幼时养在御花园的波斯猫。
指尖抚上她眼尾红痣,真是勾人得很。
混沌中想着,待到明日,他需得查清这女子的身份。
若是这女子是清白之躯,他便将她带回京城,妥善安置。
若她已是风月之身,多给些银两打发便是了。
然而,对于宴臻而言,裴玠不过是她为了达到目的而利用的一个工具。
她对他并无多少好感,自然也就没有太多的耐心与柔情,只盼能尽早结束这事。
谁料,初次云雨之后,裴玠竟一直缠着她不放。
宴臻心中不由升起几分羞涩与恼怒,她冷声斥道:“你做什么?放手。”
裴玠听她这口气,却误以为她是在欲擒故纵。
“乖些。”他轻声哄道。
裴玠的气息渐渐逼近宴臻的耳后,他温热的呼吸如同火一般,烫得宴臻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脖颈。
宴臻怒火中烧,瞪着他:“你!”
裴玠只觉她眼睛生得好生勾人,勾得他呼吸紊乱。
他偏头轻啄宴臻的唇瓣,带着几分轻佻道:“猫儿似的,瞧着我作甚?嗯?”
黑暗中,宴臻霞飞酡红。
“够了,退下。”
听罢,裴玠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这猫儿,倒是野得很。
方才还觉得她有几分可爱,现在看来,实在是太过骄纵了。
裴玠荤话直白:“方才急不可耐的主动投怀送抱,爽完了便翻脸无情?”
宴臻眸中寒光一闪,指尖已扣住藏在枕下的匕首。
若他再放肆,她不介意让他尝尝见血的滋味。
宴臻屈膝顶向他腰腹,却被早有防备的手掌按住。
两人在锦被间缠斗,青玉枕滚落在地。
裴玠虽醉意朦胧,但擒住了宴臻的手腕,力度恰到好处,既能制住她又不至于弄疼她。
宴臻动弹不得,气恼至极:“再不放手,仔细你的小命。”
“呵,我最不怕的就是有人要我的命。”裴玠冷笑。
宴臻怒道:“你,放肆!”
这琼花楼中往来之人皆是权贵豪绅,这女子平日里想必是被骄纵坏了,养成了一身的坏脾气。
裴玠的声音低哑了许多:“便让你看看,我有多放肆。”
窗外细雨绵绵,室内春色满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