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大街的蝉鸣被暑气蒸得发蔫。
彩衣阁内,八宝格上错落摆着螺钿镶嵌的妆奁,冰裂纹瓷瓶中斜插着新折的玉簪花,甜腻的花香混着丝帛特有的香味在阁中浮动。
阳光透过万字纹窗棂斜斜切进来,将宴臻鸦青色云鬓镀上金边。
雨过天青的素纱襦裙,领口银线绣着细密的缠枝纹,随着呼吸在锁骨处泛起粼粼波光。
她指尖抚过月华锦的刹那,浮光跃金的料子突然暗了三分。
几个贵女挤在博古架前,鹅黄、妃色、水绿的裙裾交叠如春日花丛,手中攥着彩衣阁新到的各色料子。
“听说那位…”妃色裙裾的贵女捏着湘妃竹柄团扇,“被退亲时连庚帖都烧了,武安侯府的祠堂青烟三日未散。”
“岂止!”鹅黄衫子的少女将云锦料子抖得哗啦作响,“前日赵二公子在醉仙楼亲口说……”
她她突然压低嗓音,“说是在东郊别院撞见…那位红杏出墙!”
宴臻葱白指尖在浮光锦上顿了顿,精致的眉头微微蹙起。
“真的假的?”贵女瞳孔一震,团扇遮唇。
“自然是真的,都传遍了。”
前几日,京中一些公子哥聚在一块喝酒。
席间,鸿胪寺少卿的儿子调侃赵玉明不日便要与宴臻完婚。
宴氏的美貌、武安侯府的权势以及她外祖家的财力通通让他占尽,让人好生羡慕。
谁知赵玉明一上头,嘲讽道:“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罢了,谁爱娶谁娶。”
“玉明兄此言何意?”众人闻言,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见众人都望着自己,赵玉明酒意散了几分。
惊觉刚刚的话有些不妥,但面上骑虎难下,“我与那宴二小姐已经退亲,日后嫁娶各不相干。”
他既想要苏嫣然,又舍不得貌美的宴臻。
自古男人谁不是三妻四妾,正妻依旧不变就是了,谁知宴臻如此不知好歹。
此番退婚的举动传出去不免让他面上无光,一时冲动,口快毁了宴臻的名声。
但他也不在意,只当是一件微不起眼的小事。
就这样,宴臻因为水性杨花被退亲的消息就传开了。
“要我说…”水绿襦裙的姑娘倾身捻起一块蜀锦,“空有皮相的孤女罢了。”
“守孝三年误了花期,如今又坏了名声……”
碧落手中的漆盘重重磕在案几上,惊得贵女们手中衣料滑落。
宴臻却已转身挑起匹天水碧软烟罗,玉色耳坠在颈侧晃出冷光,“掌柜的,这料子衬不衬嵌宝累丝禁步?”
苏嫣然就是在这时踏着满地碎金进来的。
胭脂红撒金裙裾扫过门槛时,颈间红宝石璎珞将满室流光都吸了去。
“宴姐姐好兴致,妹妹还担心你躲在府里抹泪呢。”
宴臻转身时发间衔珠凤钗振翅,瞥见她腕间的翡翠镯。
苏嫣然身后跟着几个婢女,这个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嫡女,如此气派。
不过也是,这怀了国公府的骨肉就是不一样,身份自然水涨船高。
宴臻看向她手腕,轻笑,“苏妹妹这镯子水头足,倒像是国公夫人前些日子买的冰种玉料。”
围观贵女们突然噤声,削尖了耳朵听着。
苏嫣然笑意敛了几分,“宴姐姐说笑了,不过是寻常玉质罢了。”
天水碧软烟罗旁边是并蒂莲纹样的布匹。
苏嫣然指尖在并蒂莲纹样上轻轻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抚平布料褶皱。
“这并蒂莲栩栩如生,只是宴姐姐怕是用不上了,还是选些别的好。”
宴臻眸光扫过她戴在颈间的红宝石璎珞,“这并蒂莲开得再好,终究是凡物,倒不如你身上这南洋红宝稀罕。”
苏嫣然闻言,下意识摸了摸颈间红宝石璎珞。
这红宝石璎珞是赵玉明私下所赠。
她面色有些不自然,“比不得宴姐姐通身气派。”
围观贵女们交换着眼色,有人认出那璎珞是珍宝阁先前的镇店之宝。
“说来也巧。”宴臻轻抚袖口绣着的银丝芙蓉,状似无意:“昨日我在珍宝阁瞧见一株三尺血玉雕的合欢树,掌柜的说…被赵二公子定走了。国公府近日才退了亲,莫不是又有好事将近?”
围观贵女们都是人精,听出了里边的门道。
苏嫣然指尖微颤,精心描绘的远山眉晕开黛色,像极了暴雨前的阴云。
“宴姐姐都被退亲了,还这般关注赵二公子,倒是痴心。”她压住心底的慌乱,“只不过,姐姐若真是痴心一片,外边怎会传你红杏出墙?”
苏嫣然忽然掩唇,眼底尽是讥诮,“宴姐姐莫怪,我只是一时口快。”
她看着貌若天仙的宴臻,心中止不住的得意。
长得再好看有什么用?还不是她的手下败将。
碧落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这小贱人着实不要脸,她今晚就去苏府给她套上麻袋一顿打。
宴臻忽而上前半步,在她耳畔低声道:“苏妹妹可知,你推我入水那日,画舫桅杆上栖着两只红嘴乌寰鸟?”
她指尖掠过苏嫣然鬓边金步摇,“这种鸟儿最有趣处,便是学人言语的本事。”
苏嫣然身形踉跄,绣鞋踩住了自己逶迤的裙摆。
那日她推人入水后,说了句“去死吧”。
宴臻勾唇,这么不经诈。
哪有什么红嘴乌寰鸟,诓她的罢了。
“碧落。”宴臻抚了抚鬓角,“将天水碧软烟罗和月华锦让店家包好。”
她余光扫过苏嫣然颤抖的手,“这并蒂莲还是留给苏三小姐吧。”
宴臻出彩衣阁时,路过的一辆玄色马车帘幔被风掀起一角。
帘内骨节分明的手,拇指戴着白玉扳指,薄唇轻抿了一口茶。
武安侯府的马车驶离,将彩衣阁的窃语抛在身后。
“小姐!”碧落刚放下锦缎就红了眼眶,“她们说的那些腌臜话……”
“你可知道沙棘?”宴臻欣赏着手中的月华锦,“越是风沙肆虐,根就扎得越深。”
“何不揭穿那小蹄子的丑事?由着她放肆。”
“急什么。”宴臻轻笑。
赵玉明敢做初一毁她名节,就别怪她做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