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风细雨斜斜掠过武安侯府的青瓦,檐角的风铃在微风中叮铃作响。
宴臻赤足踩在冰凉的青玉砖上,月白色裙裾随着她的旋转绽开层层涟漪。
教坊司的舞师握着檀木戒尺抵住她颤抖的腰肢,“二姑娘且忍着,这是这支舞里最惑人心的垂手回眸。若连这点苦都受不住,如何能一舞倾城?”
宴臻咬紧牙关,额间的薄汗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她泛着红晕的面容。
鸦青鬓发已被汗水打湿,金累丝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簌簌声。
她的目光盯着案头摆放的春溪图,足尖在青砖上碾出月牙状血痕。
舞师看着她倔强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她见过太多想一舞成名的女子,只是如宴臻这般毅力的人不多。
骤雨突至,芭蕉叶在风中翻卷如绿浪。
教坊司舞师的声音混着雨声刺入耳膜:“垂手回眸要的是欲拒还迎的媚,不是慷慨赴死的烈。”
宴臻的舞姿在雨幕中愈发显得妩媚动人。
太子府书房。
流云立于案几旁,手持墨锭,手腕轻转。
案头鎏金香炉腾起龙涎香的青烟,缭绕在空气中,恰将裴玠玄色蟒纹常服上的四爪金龙衬得愈发威严。
飞羽推门而入,步履轻捷,却带着几分恭敬。
他躬身行礼,双手将密报呈上紫檀案几,动作干脆利落。
窗外飘入一片海棠花瓣掠过裴玠的袖口,执狼毫的手腕微顿,一滴墨坠在《青玉案·元夕》的末句,恰污了“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灯字。
裴玠神色淡淡,目光落在密报上,修长的手指轻轻翻开纸页。
“宴二小姐近日连探了三次孤的喜好?”他轻笑时眼尾微扬,玉扳指叩在密报上,“倒是个会下本的,价值连城的翡翠屏风都舍得赠给教坊司的嬷嬷。”
飞羽瞥见案头青玉镇纸上未完成的仕女图,素绢上女子广袖当风,偏生眉眼处一片空白。
他余光望向窗外被风雨糅碎的海棠花,突然想起几日前。
宴臻站在教坊司回廊下,藕荷色披帛缠着那架三尺高的翡翠屏风。
阳光透过冰种翡翠映在她眉心,比这画中未点睛的仕女还要艳上三分。
宴臻当是看上了太子妃的位置,难怪频频探听太子的行踪,甚至还苦练舞艺。
若真能嫁入东宫,既能庇护年幼的侄儿,又能维系武安侯府的荣耀。
这真是一笔划算的买卖,倒是把一切都盘算得妥当。
“殿下若觉得烦扰,属下这就……”
裴玠忽将墨笔掷入青玉洗,浓墨在清水中绽成游蛇般的黑雾。
“何须拦着?她既想演这出凤求凰…孤倒要看看,价值连城的翡翠屏风换来了几分诚意。”
飞羽试探道:“殿下的意思是……”
裴玠道:“那宴臻退了亲,也算得罪了淳贵妃。武安侯府如今可是一块香饽饽,人人都想啃上一口。她自然着急搭上孤这条线。”
“可她之前多次递信求见殿下,您不是一直未曾理睬吗?”
裴玠换了支笔,继续专注画作,笔尖在纸上轻轻游走。
“从前武安侯府与国公府联姻,便算是站在了贵妃的阵营,孤无理由见她。她若想投靠孤,就必须先退了这门亲事。孤身边不留无用之人,若她连这婚都退不了,也就不必见了。”
飞羽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裴玠放下笔,轻轻吹了吹画纸,随后将画像缓缓卷起,放入一旁的抽屉中。
“你派人密切监视武安侯府,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及时向孤汇报。”
“是。”飞羽应声退下。
一旁的流云欲言又止。
裴玠道:“想说什么便说吧。”
流云抿了抿唇,如实道:“属下不解,那武安侯府的二小姐,若殿下娶了她,二十万兵权不就自然而然地落入殿下手中了吗?况且她外祖家乃是富甲一方的商贾,财力雄厚。”
“父皇昨日召见了太医院判。”裴玠望着书房外的莲池,“说是要给武安侯府小侯爷配安神香。”
流云看着裴玠拈起鱼食走向莲池,玄色衣摆扫过青砖上未干的水渍。
他跟在身后,亦步亦趋。
池水倒映着裴玠俊逸非凡的面容,他漫不经心地撒着鱼食,鱼食如星子般洒落水面,引得数十尾锦鲤竞相跃起。
“你都能看出娶了宴臻的好处,父皇会不知道么?”
裴玠继续道:“宴臻即便被退了婚,但权势钱财依旧,传闻她生得极貌美。可如今却无人敢上门求娶,你觉得为何?”
流云恍然:“属下明白了。”
皇帝仍在位,他掌控着朝堂内外的各方势力,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若太子主动求娶宴臻,势力必将大涨,日后便难以驾驭。
即便裴玠身为储君,也不能轻易威胁到现任皇帝的皇权。
娶了宴臻,就等于娶了钱和权。
她的婚事,唯有皇上才能做主。
只是,他家主子从来都不惧皇上。
不然,皇帝一直在他的婚事上施压,也未见他有过半分妥协。
每每提及婚事,主子都能把皇上气得让他从御书房滚出去。
说到底,就是没看上那武安侯府的宴臻罢了。
“殿下打算怎么办?”流云目光落在裴玠手中的鱼食上。
裴玠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不怎么办,凉拌。”
手中的鱼食全都扬了。
他大抵不会娶宴臻这样心机深沉的女子,左右逢源。
若不是许墨青开口,宴臻的退婚之事,他亦不会出手。
她若想见他,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许墨青对她情根深种,只要她开口,他未必不会帮她引荐。
只不过,宴臻若是想嫁给许墨青怕是希望落空。
太师府势大,皇上决计不会应允这门亲事。
文臣武将若尽入太师府麾下,难免不会出现外戚干政的现象。
单凭这一点,他也不会让宴臻嫁入太师府。
武安侯府的兵权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落入他人之手,只不过这小武安侯尚幼,怕是要吃些苦头了。
正在此时,管家匆匆走来,手中递上一张精致的帖子。
“殿下,是太师府的帖子,邀您到府上一叙。”
裴玠看着请帖,轻轻扫了一眼,面无表情:“备车。”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