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足够让丁嘉朗将那晚的不欢而散淡化至无。
而楼下的女人,却毫不费力地让他想起那张渣打银行的支票,最后被他捏起,又被揉成一团的下场。
他端起酒杯,轻轻摇晃着,目光始终追随着那个女人,看她站在花园一角,看她微微抬头,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
她依旧是白衬衫和牛仔裤的简单搭配,清爽得像一枝刚被雨水洗过的栀子花,和这奢靡的宴会格格不入。
丁嘉朗的脑海里,不期然地浮现出那晚在Garrard楼下,她把雨伞挂在他车子后视镜上的情景。
也是这身打扮。
唯一不同的是,今天她把长发披了下来。
柔顺垂落在肩头的乌发,像上好的绸缎,中和了她眉眼间的清冷,添了几分温柔。
这时,利家的管家走过去,在她身边停下,微微弯腰,两人低声说着什么。
苏慕春抬起头,朝管家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却像一缕阳光,瞬间照亮了她整个人。
随后,她跟着管家,朝别墅的主屋走去。
一直目送着苏慕春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利家佑还意犹未尽,随后拍了拍丁嘉朗的肩膀:“我走开一下,马上来。”
利家佑的突然开口,打断了丁嘉朗的思绪,他回神,继而抿了一口酒。
*
陈管家引着苏慕春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来到尽头处的一间房。
“苏小姐,您需要的工具和材料都按要求提前准备好了。”陈管家微微颔首,单手抬指房门,“您就在此安心修复,不会有人前来打扰。”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只是,利太吩咐了,在修复完这件翡翠项链之前,您不能离开房间半步。”
苏慕春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掠过门外的两位安保人员,应了一声“好”。
进了房间后,苏慕春很快就投入到修复工作中。
快要进行到尾声的时候,房间的门被轻轻推开,利太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旗袍,身姿婀娜,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不出真实年纪。
她静静地站在一旁看了会儿,突然问道:“这是什么手法?”
苏慕春手上的动作不停,缓声解释:“这是螺钿镶法,古代镶珠普遍用双股丝,而您这条项链之前用的是单股丝,所以才容易损坏,只有压三绕二才不伤翠。”
利太听了,惊叹不已:“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竟然有这般好手艺!难怪老方一直在我面前提起你。”
她又问道:“苏小姐,利家的珠宝首饰以后都由你来修复,你可愿意?”
苏慕春抬起头,礼貌婉拒:“利太,我入行时间尚短,要学的还有很多,您这里那么多藏品级别的珠宝,还是由我师父来修复更为妥当。”
利太太闻言,眼中的欣赏更甚。
这在急功近利的红港,苏慕春这份不抢师父饭碗、知分寸的品性,实属难得。
她又问道:“你打算做一辈子金工?”
苏慕春大方回应:“不会,这只是我的兼职,我准备考职业拍卖师资质证,打算朝这个方向发展。”
利太一愣,上下打量着苏慕春,随即赞道:“拍卖师?你这丫头,倒是有远见!”
为不打扰苏慕春工作,利太没再多逗留,很快离开了房间。
这件清朝翡翠项链经苏慕春的修复后,又经了保养、专人验收等流程后才由管家带走。
苏慕春将工具箱扣好,拎在手里,正准备离开。
“苏小姐,请留步。”管家陈叔快步折返,留住她,“利少爷在二楼露台等您,说还有些首饰需要您修复。”
苏慕春生出疑惑,面上却不动声色:“好,我这就去。”
沿着旋转楼梯拾级而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和海风的味道。
二楼露台视野开阔,近可以俯瞰整个花园,远可以直眺维多利亚港湾。
此时,利家佑正倚着栏杆,手里端着一杯红酒,轻轻摇晃,他身旁站着的,竟是丁嘉朗。
明明她才喝过水,却不知为何此时吞咽有些涩意。
她将工具箱轻轻放在地上,手掌对着牛仔裤擦了两三下,才把掌心的汗抹干。
似是感应到后面有人,利家佑转过身,看清来人后,露笑打招呼:“苏小姐,你来了。”
丁嘉朗跟着转身,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苏慕春语气平静:“利少,丁生。”
“苏小姐,家妹有一条项链也坏了,想请你帮忙修一下。”利家佑放下酒杯,从桌上拿起一个丝绒长盒,打开,将项链递到苏慕春面前。
是一条银色的项链,链子在锁扣旁断开。
苏慕春却没有伸手去接:“利少爷,麻烦您把项链放在盒子里,再递给我。”
利家佑一愣,随即照做。
苏慕春这才伸手接过盒子。
她先是整体扫了一眼,最后目光定格在断裂处。
这时,她抬眸看了利家佑一眼,眼神似有深意。
灯光下,项链的材质和做工一览无余。
半晌,她把盒子轻轻推回到利家佑面前:“利少,这条项链没有修的必要。”
利家佑一愣:“什么意思?”
苏慕春解释:“利小姐的这条项链,是搭配服装用的时装首饰,材质并非贵金属,价值也有限。与其花钱修复,不如重新购买一条,这个款式不是限量款,应该还有存货在售。”
利家佑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讪笑道:“原来是这样。不过,家妹向来节俭,坏了的东西,总想着修一修还能用,不舍得随便扔掉。”
节俭?
他这借口找得,连丁嘉朗都不禁侧头忍笑。
全港谁不知道利家小公主利诗雯是出了名的挥霍无度,拥有全港最多数量的高定礼服、包包、珠宝的记录至今无人打破。
苏慕春终究还是给眼前的少爷递了台阶:“如果一定要修,那就请利小姐本人来和我沟通具体的修复细节。”
利家佑眉头一皱:“修一条链子的事,我这个做哥哥的,难道不能替她做主?”
苏慕春:“利少,并非每一件坏了的首饰都需要修复。有时候,一件坏了的首饰,也有它存在的特殊意义。利少确定利小姐是真心想要修复这条项链吗?如果不确定,恕我无法接受。”
这话一出,利家佑顿时哑口无言。
自始至终不语的丁嘉朗,此刻深深地看了苏慕春一眼,随即背过身去,轻抿了一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