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嘉朗轻声一笑,似是在笑女人的天真。
他微微倾身,压低了嗓音问:“那苏小姐现在,需要什么?”
需要什么?
苏慕春在心里问自己。
是要一场公正的审判,让庄亦风为苏心悠的死付出应有的代价?
还是要一个不计利弊、始终站在她身侧的坚实肩膀?
又或者,仅仅是要一个能让她挺直腰板的尊重?
就在她思绪里难以抉择,不知如何作答时,包里的手提电话乍然响起。
她接通电话。
“Alicia,你这几天都不联系我,打你电话也说两句就挂,我好担心你啊……”周资程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听起来依旧心虚不已。
苏慕春看向车窗外,雨水顺着玻璃交错滑落。
她看着那一道道水痕,心底渐渐有了答案,原本的挣扎与迷茫,在安全感被人捏到最低位的这一刻,都化作了决绝。
“阿程,”苏慕春打断了周资程的话,“我们分手吧。”
电话那头,周资程的声音戛然而止。
苏慕春继续:“你为了躲这桩官司,明明进修结束了还找借口不回红港,真是难为你了。”
“我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但还是祝你前程似锦,不要回头。”
说完,她利落挂断了电话,没有给周资程任何解释或挽留的机会。
她甚至没有去看丁嘉朗的表情。
车厢里再次陷入了沉默,只有雨声在肆虐敲打。
良久,她开口:“丁生,你刚刚问我需要什么,对吧?”
“我确实需要很多东西,但目前最需要的,不是钱。”
劳斯莱斯稳稳抵达目的地。
她伸手去开车门,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金属按扣,身后就传来丁嘉朗的声音:“圣德医院会如实配合调查,这点你放心。”
车门被司机拉开一条缝,细密的雨丝斜斜飘进来,零星沾湿了她的脸庞。
下一秒,一把黑色雨伞再一次撑在了她的头顶,将风雨隔绝在外,也挡住了路灯投下的昏黄光晕。
她缓缓将车门完全推开,修长双腿一前一后迈出,稳稳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站直身体后,她转身,微微俯身,朝后车座的男人明媚一笑,终于有机会回讽:“丁生,如实配合调查,不是每个红港公民应尽的义务么?”
丁嘉朗豁然抬眼,眸色骤深。
*
昏黄的灯光洒在逼仄的客厅里,电视机正播着《大时代》。
苏慕春推门进来,轻轻唤了声:“陈婶。”
陈婶抬头,放下手中的纸元宝,关切地问:“二妹,今天包了青菜油渣馄饨,饿不饿?要不要吃点?”
苏慕春点点头:“好啊,少煮几个,我尝个味道就好。”
自她十岁那年到红港,就很少吃到正宗的沪市馄饨了。
陈婶的手艺再好,一年也包不了几次,港岛的抄手皮和沪市的皮子,始终还是有着口感上的区别,少了那股清透油润的劲儿。
厨房里很快传来水滚的声音,夹杂着陈婶轻微的咳嗽。
不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了上来,氤氲的热气模糊了苏慕春的视线。
她拿起汤匙,舀起一个馄饨送入口中,儿时熟悉的味道在味蕾上蔓延开来。
“好吃,大姐也喜欢吃。”她话语里已带哽咽。
陈婶走到她身边,伸手将她额前的碎发拨到耳后,问道:“小妹跟我说你过段时间要带她去看大妹?”
两人都心知肚明,“看”这个字,意味着什么。
是阴阳两隔。
苏慕春眼神黯淡下来:“嗯,等官司结束。”
陈婶无奈地叹了口气:“要不然我带敏敏回沪市吧,全家的压力都在你一个人身上,你怎么撑得住。”
苏慕春摇摇头,低头继续吃馄饨。
几个馄饨下肚,胃里暖和了些,她才开口:“没事,先解决敏敏的听力问题再说。”
陈婶其实明白她的另一层顾虑。
沪市那些亲戚,因隔着一条香江,并不知道苏家两姐妹在红港的境况。
同母异父的小妹周敏敏出生时因母体吸毒副作用导致天生耳聋,遇人不淑的母亲死于吸毒过量,苏心悠又离奇暴毙在男人的床上,任哪一件事拿出来,放在沪市都是惊世骇俗的。
姐妹俩的外婆又是极要强的人,更是无法接受这种家门丑事。
陈婶提议:“小妹如今只要不出门,在家也能照顾自己,要不然我去茶餐厅洗碗补贴下家用。”
苏慕春抬起头来,语气坚决:“不行!之前好不容易肺炎才好,医生交代说要好好养身体,你不能再操劳了。”
“可是……”陈婶欲言又止。
“钱的问题,我会想办法。”
最终还是陈婶叹了一口气,“唉,好吧,听你的。”
*
利家的别墅,如同镶嵌在半山的一颗明珠,高贵而隐秘。
苏慕春抵达时,的士车只能停在稍远的地方,她拎着沉甸甸的工具箱,独自走过一段蜿蜒的路。
门口,训练有素的安保人员正俯身检查贵宾出示的烫金请柬。
几个狗仔队记者躲在隐蔽处,长枪短炮地捕捉着每个瞬间。
苏慕春没有请柬,只对安保人员说明来意。
很快,就有服务生为她带路进别墅花园,“苏小姐,请您稍等片刻,管家马上就来。”
苏慕春点点头,将工具箱放在脚边,环顾四周。
花园中心设置了一个小型的舞池,现场乐队正演奏着爵士乐,几对宾客随着音乐翩翩起舞,享受着这奢靡的夜晚。
侍者端着托盘走过来,托盘上放着叠得整齐的湿毛巾,示意她净手。
苏慕春拿起湿毛巾,细细地擦拭着手指,用粤语轻声道:“唔该晒。”
与此同时,别墅二楼的西式露台上,丁嘉朗刚从侍者手中接过一杯香槟。
“听说你同可晴的好事近了?”利家佑问。
丁嘉朗抿了一口香槟,淡淡地回应:“没有,她还不想那么早结婚。”
利家佑揶揄道:“呦,这么快就事事听老婆的了?”
“对了,庄家的官司,就快要开庭了吧?你家莫大状有没有同你透露些什么风声?庄五少……该不会真的是玩极限太过火,玩出人命了吧?”
庄家五少的风流官司,早已是全港茶余饭后的谈资,苏心悠的死因被媒体三两笔就带过,加上媒体刻意引导,以至于无人站在受害者这边。
丁嘉朗瞥了他一眼,语气依旧平淡:“你觉得她会告诉我?”
利家佑没能从他嘴里套出什么内幕消息,耸了耸眉,算是翻过了这个话题,端起酒杯,靠在栏杆上,目光随意地扫视着自家花园。
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了花园一角,眼睛一亮:“好靓的女仔!她是哪家的千金?”
丁嘉朗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到了苏慕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