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与沈淮序分别后,时间悄然流逝,转眼间新年将至。姜时愿在餐厅的工作虽然只有短短几天,但报酬却相当可观。这些钱足够她下学期的生活费,甚至还能让她过得相当宽裕。然而,尽管她可以早早回家,却一拖再拖,直到新年前的最后一天,才不得不踏上归途。
京北高铁站里,姜时愿坐在候车厅的座位上,身旁放着一个白色的小型行李箱。耳边是广播里不断播报的车次信息,手边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妈妈”两个字。接通电话,母亲温柔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时愿,几点的列车?快到了吗?”
“马上了,妈妈。很快就坐上车了,别担心。”姜时愿轻声回答,语气里带着一丝安抚。
电话那头,母亲絮絮叨叨地聊着家长里短,姜时愿耐心地听着,偶尔应和几句。挂断电话后,她返回手机主界面,却不小心误触点开了短信界面。屏幕上还停留着她与张特助的聊天记录。她的手指悬在屏幕上,犹豫了片刻。快到新年了,要不要给沈淮序发一条新年祝福呢?
正当她内心纠结时,广播里传来了她所乘坐列车的检票通知。姜时愿来不及多想,迅速将手机放回包里,拉起行李箱,匆匆向检票口走去。
四个小时的车程后,姜时愿回到了她从小长大的小城。拖着行李箱,她走进熟悉的小区,爬上二楼。家家户户的门上已经贴上了崭新的春联,红彤彤的纸张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喜庆。姜时愿站在家门口,深吸一口气,抬手敲了敲门。
“来了!”门内传来母亲孙萍温柔的声音。门一开,孙萍看到女儿的脸,顿时笑得合不拢嘴,连忙接过她手中的行李,嘴里还抱怨着:“学校怎么放假这么晚?你看看,这都除夕了才回来。”
姜时愿有些心虚地笑了笑,随口敷衍道:“哎呀,没事儿没事儿。”她一边说着,一边转移话题:“妈,今天吃什么?”
孙萍将行李放进她的房间,一边回答:“今天咱们去你爷爷家过年。”
姜时愿听到这句话,心里一沉。她坐在沙发上,拿起茶几上果盘里的砂糖橘,正准备剥皮,手却顿住了。她真的不想去爷爷家。她抬起头,试探性地问:“妈,我可以不去吗?”
孙萍还没来得及回答,卧室的门突然被拉开,父亲姜建明走了出来。他的脸色有些严肃,声音里带着一丝训斥:“过年,哪有不去的?你大伯、叔伯一家人都去,就咱家特殊,缺个人?”
姜时愿低下头,低声应了一句:“知道了。”她将剥了一半的砂糖橘放回茶几上,站起身,语气淡淡:“刚回来有点累,我回房间休息一会儿就去。”
她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隔音不好的房门挡不住外面父母的争吵声。孙萍埋怨姜建明:“你说你,大过年的,就不能对孩子好好说话?”
姜建明的声音里带着不耐烦:“我说这话怎么了?我看就是你们毛病多,要我说都是你惯的。”
姜时愿将枕头盖在头上,试图隔绝这些声音。从小到大,她已经习惯了父母的争吵,甚至有些麻木。她讨厌这种氛围,讨厌父亲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更讨厌自己无法改变这一切的无力感。她无法忍受与父亲待在同一个空间里,甚至无法忍受他那种自以为是的关心。每次他问东问西,她都会感到烦躁,只能强忍着情绪,尽量不让自己爆发。
就这样,姜时愿在疲惫中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她被母亲叫醒,准备出发去爷爷家。
爷爷家离她们家并不远,步行几分钟就到了。进门后,姜时愿看到爷爷姜同茂坐在主位上,周围是大伯和三叔。爷爷有三个儿子,姜建明排行老二。大伯开了一所艺术学校,三叔在当地的国企工作,而姜建明则开了一家汽车修理铺,生意时好时坏。
饭局很快开始,酒桌上,大家推杯换盏,话题无非是各家炫耀自己的成就。大伯笑着对姜建明说:“老二,你家时愿可真是厉害,考上京北大学,真是给咱姜家争光。”
姜建明脸上露出一丝勉强的笑意,语气淡淡:“她也就光学习好,还是月明厉害,现在在京北翻译所工作。”
姜时愿低着头,默默吃着菜,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这么多年,她从未从父亲口中听到一句夸奖。她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可每次听到,心里还是会难受。
“姜时愿,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没有期待,就不会难受。”她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
草草吃完饭,姜时愿借口刚回来太累,提前离开了爷爷家。回家的路上,天空中烟花四起,五彩斑斓的光芒照亮了夜空。姜时愿独自走在街上,耳边是此起彼伏的鞭炮声。突然,一声巨响,天空中绽放出一朵巨大的烟花,璀璨的光芒将她的脸照亮了几分。
手机在口袋里不停震动,她拿出来一看,是同学群里发来的新年祝福。方梨的消息格外显眼:“时愿,新年快乐!吃了什么好吃的?”
姜时愿低头回复:“新年快乐,梨子。你吃了什么?”
方梨很快回复:“那可吃了太多了,我吃了我最喜欢的大肘子!”后面还加了一个流口水的表情。
姜时愿忍不住笑了,回复道:“哇,梨子,我也好想吃。”
两人聊了几句,姜时愿的心情稍微轻松了一些。她抬头看着天空,心里突然涌起一个念头:她现在有点想沈淮序。他在京北,此刻在做什么呢?
她摇摇头,将这种莫名的情绪压下去,继续向家走去。
到家后,房间里一片漆黑。姜时愿打开灯,倒了一杯水,走进自己的房间。她坐在书桌前,喝了几口水,随后从书架上拿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那是一个崭新的、精致的笔记本,封面上的烫金花纹在灯光下闪着微光。
姜时愿打开笔记本,拿起笔,思索片刻后,开始写下:
亲爱的沈先生,
今天是农历新年的第一天,不知道你在京北过得怎么样?我很想跟你说一声新年快乐,可想到没有你的联系方式,只有张特助的,可我不想发,我只想单独发给你一人。这样想到,我似乎也是一个很执拗的一个人。
其实,我觉得我一直不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我出生在一个小地方,家里人也深受封建思想的影响。他们一直认为女孩子没什么大成就,长大后唯一的使命就是嫁一个好人家。可我从小就不认同这种观点。为什么女孩子的一生要靠婚姻来衡量?为什么女孩子就不能成就一番事业?怀着这样的志气,我在学生时代努力学习,一开始是想证明给他们看。直到那年暑假,我考上了京北的重点大学。那时的我很高兴,觉得终于可以让他们意识到,我不比男孩差。
可当我兴冲冲地想要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时,却在门外听到他们与大伯的对话:“一个女孩子上完大学,年龄也不小了,回来嫁人好好过日子。女孩子也不指着有什么大出息。”那一刻,我明白,他们是改变不了的。我要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初到京北时,我被那里的繁荣所吸引。那时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在这个地方落地生根。我规划好了自己的未来,可现在想想,终究还是太稚嫩了。在我每天拼命学习,以为即将得到留学申请时,却因为别人一句轻飘飘的话,名额被顶替了。我终于明白,这个世界是残酷的。没有资本,再好的计划都会落空。
一颗歪心思从那时开始萌芽。我想找一个靠山,为了我的梦想,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偶然与朋友去酒吧玩,却没想到能在那里遇见你。那时我危机四伏,只有你,我知道你的名字。虽然不知道你是否认识我,但我还是大胆地叫了你的名字。现在想起来,自己还真是大胆。
然而令我始料未及的是,在那个关键时刻,你居然挺身而出,毫不犹豫地将我护在了身后。那一刻,仿佛时间都凝固了一般,周围的一切喧嚣与纷扰都渐渐离我远去,唯有你坚定而又伟岸的身影深深地印刻在了我的脑海之中。 还记得当时,你轻轻地脱下自己身上那件厚重的大衣,小心翼翼地披在了我的肩头。那一刹那间,一股暖流如同汹涌澎湃的潮水般瞬间席卷了我的全身。那种温暖的感觉,就像是冬日里的一缕阳光,直直地穿透了层层阴霾,洒落在了我那颗早已冰冷的心间。 时至今日,每当回忆起那件大衣搭在我身上时所传递出的温度,那份温暖依旧能够清晰地浮现在我的心头,让我久久难以忘怀。对于从小缺乏父爱的我而言,这样的关怀简直就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求。 一直以来,“父亲”这个称呼于我而言,仅仅只是一个空洞的名词罢了。在我的成长历程当中,他更像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如同家中一件被遗忘在角落的装饰品,虽有其形,但却毫无实际意义。人们常说,父爱如山,深沉而又广博;父爱如海,辽阔而又包容。每一个女孩在这漫长的人生旅途之中,首先感受到的来自异性的关爱理应便是源自父亲那宽厚的臂膀和无尽的呵护。只可惜,这般美好的情感体验,我却从未有幸亲身领略过。 但是就在那时,就在你做出那个简单却饱含深情的举动之时,我生平第一次真真切切地领悟到了关爱的真谛。
那时的我,鬼使神差地动了小心思。我想和你有联系,不想我们就此别过。于是我借口洗干净衣服还给你,其实,我就是想再见你一面,想再见你一面又一面。
我知道,我其实不是一个好女孩。我一直都是有目的地接近你,想拿你当阶梯,借你的高枝,去完成我的目标。写到这里,我都很鄙视我自己。
再次见面是在餐厅里。当我看见你与江小姐一同而来,我站在餐厅门前迎接时,那一刻,我就知道,我的那些心思简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你对我那些绅士的举动,处处分寸得当,我就知道你肯定是不喜欢我,甚至也看出了我的心思。虽然我有歪心思,但有女朋友的人,我是绝对不会再纠缠的。于是,我下定决心忘记这段经历,消除我这个歪心思。
可我没想到,你竟然会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并且直言自己目前还是单身状态。不仅如此,你还跟我开起了玩笑,那轻松诙谐的话语仿佛一阵春风拂过我的耳畔。在这里不得不插上一句,当你展颜欢笑的时候,简直美得令人心动。沈先生啊,难道你不清楚自己是多么擅长撩拨人心吗?就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心湖,搅乱了我的思绪,令我心神不定,而你自己却能够泰然自若、气定神闲。
后来,你看我失落,带我去吃麻辣烫。其实,那时我超级感动。或许是因为原生家庭不好的缘故,小时候,每当我渴望得到某种食物或是心仪已久的玩具时,如果最终没能如愿以偿,等待着我的往往不是父母的理解与关爱,而是他们严厉的斥责以及与其他孩子的比较。久而久之,这种成长环境塑造了我如今得过且过的性格。对于很多事情,我总是抱着一种“有自然好,没有也无所谓”的态度。
可不知为何,那时的我能在你面前展露出小孩子的脾性,而你也满足了我的要求,不惜开车半小时去吃那碗奢侈的麻辣烫。说实话,那真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麻辣烫。你说喜欢再带我来吃,可我知道那只是你的客气话罢了。可我依然很开心。
写完这些,姜时愿感觉如释重负。她合上笔记本,将它小心翼翼地放进行李箱的最底层,生怕被别人发现。做完这些,她洗漱完毕,躺在那张小床上,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渐渐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