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融夏夜,月华如水,星辉点点。
永乐坊。
太子在湖心画舫上,留下飞羽和两名侍卫在岸边等候。
张妈妈提着绢纱灯笼穿过九曲栈桥,灯影里银线绣的檀色襦裙上明明灭灭。
她手中捧着一只细长精致的锦匣,匣子上雕着几朵含苞待放的莲花,格外雅致。
“大人容禀…”吴妈妈朝岸边飞羽屈膝,“有位贵客托老身将此画转呈贵人。”
飞羽扫了一眼那匣子,“贵人不收外礼。”
张妈妈连忙解释:“大人,这是顾寅大师在世的最后一幅画作,春溪图。”
“私相授受乃大不敬之罪。”飞羽眸中泛着冷光,“还是说,你想效仿惜音姑娘来试剑?”
张妈妈浑身剧震。
惜音那身染血的霓裳羽衣还堆在永乐坊后巷。
永乐坊,作为京城中著名的风月场所,这里的女子大多才貌双全。
姑娘们生的闭月羞花,容貌都是一等一的好,还身怀绝技。
太子也是打今年起,偶尔会来永乐坊。
他生得俊美无双,一眼望去便知身份尊贵,自然引得坊里不少姑娘惦记,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妄想攀龙附凤。
半月前,惜音仗着自己容貌不凡,舞姿出众,以为可以轻易拿下太子。
献舞时,便故意倒在太子怀中。
然而,太子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声漠无情:“拖下去。”
两个侍从将人拖了下去时,任惜音如何苦苦求饶,也换不来太子心软半分。
惜音被拖到张妈妈跟前时,金缕鞋在青石板上划出蜿蜒血痕,惊得她那几日在梦中冷汗涔涔。
张妈妈现在只觉头皮一阵发麻。
若不是幕后东家的意思,便是有人跪在她面前万金恳求,她也绝不会轻易涉足这片是非之地。
“老身万万不敢!”张妈妈硬着头皮道:“贵客说…说只是想见贵人一面。”
飞羽不为所动,“贵人尊驾岂是他人能轻易觐见的?若真有要事,自当到贵人府上递帖子,等候召见。”
“大人只需帮忙通传一声,若是贵人亲口拒了就罢了,若是允了…再好不过。”张妈妈递上了一袋金银之物。
飞羽剑身半截出鞘,寒光铮铮。
张妈妈吓得身子一软,锦匣险些脱手,“是小的逾矩,大人饶命!”
飞羽耐心已失,“立刻退下,否则刀剑无眼。”
“是是是,奴家这就告退。”
张妈妈步伐踉跄,倒退着隐入阴影。
随后她头也不回,马不停蹄地抱着匣子逃离此处。
临水轩内,宴臻正对镜将最后一支白玉簪插入云鬓。
铜镜映出她凝霜砌雪的面容,眉间花钿是精心勾勒的桃花。
如霜轻声道:“张妈妈回来了。”
门外响起踉跄脚步,张妈妈抱着锦匣扑跪在地:“姑娘恕罪,老奴…”
“张妈妈辛苦了。”宴臻朝如霜递了一个神色。
如霜会意,亲自将张妈妈扶了起来。
张妈妈抬眼看着宴臻,有些失神。
眉间银箔剪的桃花钿随呼吸轻颤,恍若真有暗香从冰肌里沁出来。
月白罗衣被烛火镀上暖色,却衬得那张脸愈发像浸在寒潭里的羊脂玉。
妩媚清冷,眉宇间却带着淡淡的酥软之意,让人一眼望去便难以移开视线。
这样出众的容貌身姿,即便是永乐坊中所有女子加在一起,也难以与她相提并论。
真真是名门望族娇养出来的千金,气质非凡。
宴臻眉心轻蹙:“张妈妈?”
她的声音惊醒了怔忡的张妈妈。
“那侍卫说…说贵人不收私礼…”张妈妈咽了咽唾沫,“老奴斗胆提了贵客只是想见一面,倒引得剑都出了鞘……”
张妈妈补充,“还说若有要事,上门递帖即可,随后便将老奴赶走了。”
窗纱漏进的月光爬上宴臻唇角,凝成霜色:“你可说了武安侯府?”
“未曾提及,便被赶走了…”张妈妈声音越说越低
“退下吧。”
三个字轻飘飘落在满室馨香中,张妈妈却如蒙大赦。
倒退着出门时,她恍惚看见宴臻的影子投在琉璃屏风上,身段玲珑婀娜,若天外飞仙。
这永乐坊七弯八绕的幕后的大东家是沈家,也就是宴臻的外祖家。
原是由宴臻的舅舅沈明修掌管着,但在半年前便秘密由她全权打理。
永乐坊的脂粉香被夜风送来,混着岸边新开的夜来香,酿成暧昧的甜腻。
宴臻站在窗前,远远望着湖中心那艘华丽的画舫,指尖抚过帘钩上缠着的轻纱。
她一介未出阁的女子,既无官位也无诰命,如何能够光明正大地向东宫递上拜帖。
之前派人悄悄送信,全都被拒了。
皇帝子嗣稀薄,太子乃先皇后所出,自小便被立为储君,地位稳固。
太子的母族是太师府,在朝野乃至文坛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老太师亦是皇帝恩师,门下弟子三千,遍布朝野,影响力深远。
太子是正统储君,有他庇护武安侯府,那些心怀不轨之人便不敢轻易下手。
武安侯府的二十万兵权,她不信太子不想要。
淳贵妃膝下并无亲生子嗣,仅育有昭阳公主一女,却在十五岁时便香消玉殒。
五皇子生母在其八岁那年病逝,昭阳公主过世次年,五皇子便被过继给了淳贵妃。
近几年,淳贵妃动作频频,难免不让人揣测其野心。
国公府背靠淳贵妃,因此,如果她选择退婚,无疑会得罪淳贵妃。
若能投靠太子,便不惧淳贵妃的后续施压。
只是,太子行事向来隐秘,从不轻易示人。
京都里的宴会诗会也不常出席,就连年岁宫宴都以忙于政务赶不回京推了。
她现在就只差一个面见太子的机会。
她早已料到太子不会轻易接见,看来需要另寻他法了。
“既然正途走不通…”宴臻摘下发簪,鸦青长发泻了满肩,衬得脖颈愈发纤长易折,“那便不做这良家子。”
如霜闻言惊得脸色发白,“您真要……”
“武安侯府等不起了。”夜风卷着宴臻轻若叹息的话语没入黑暗。
湖心画舫的灯火倒映在她眸中,像坠入寒潭的星子。
宴臻忽然轻笑出声:“你说,以我这般相貌,扮作舞姬登船献艺,有几分把握能得太子殿下青眼?”
她舞艺不精,如今临时抱佛脚,怕是登台了有些不够看。
宴臻转身,“回吧。”
月色漫过湖心画舫的琉璃檐角,碎银般的光华在青缎幔帐上流淌。
裴玠倚着紫檀凭几,白玉似的指尖随丝竹声轻叩案几,棋盘上残局未解,黑子正困在阵中进退维谷。
“殿下。”飞羽按剑立于舷边,玄铁护腕折射着冷光,“永乐坊的老鸨方才亲自送来一幅顾寅的名画,说是有贵客求见。”
裴玠淡淡地应了一声,并未询问来人的身份。
求见他的人太多了,他并未将此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