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东宫书房外的青石砖上凝着未散的露气。
姜暮宁跪在廊下，背脊挺得笔直，素白的裙裾铺展在冰凉的地面上，像一朵被霜打过的玉兰。
苏婉柔提着食盒匆匆而来，见姜暮宁跪得久了，膝盖处已隐隐透出淡红，不由蹙眉。
她取出袖中的青瓷药膏，轻声道：”妹妹，涂些药吧，这青玉膏最能活血化瘀……”
姜暮宁微微侧身避开，摇头轻声道：”姐姐回吧。”她抬眼望向紧闭的雕花门，”殿下正在气头上，若见你在此，怕要迁怒。”
苏婉柔还要再劝，忽听书房内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混账！这帮老匹夫是疯了吗？！”裴缙的怒喝穿透雕花门扇，”李尚书掌兵部十余年，如今竟被弹劾？当真是荒谬。”
接着是竹简被狠狠掷在地上的声响，伴随着茶盏碎裂的脆音。姜暮宁垂眸，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指尖却无意识地蜷了蜷。
苏侧妃脸色微白，低声道：”这几日前朝不安稳，殿下已经两日未合眼了……”
话音未落，书房门突然被猛地推开。
裴缙立在门口，玄色朝服上金线绣的螭纹在晨光中凛凛生寒。
他的目光扫过苏婉柔手中的药膏，又落在姜暮宁苍白的唇色上，眸色陡然一沉。
他冷声道，”谁准你来前院的？”
苏婉柔慌忙跪地：”妾身只是……”
“看来揽月阁的规矩，你是忘干净了。”他手腕一翻，药盒坠入莲缸，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苏婉柔的裙裾，”现在回去，三日之内若让本宫看见一片你的衣角…”
未尽的话语化作一声轻笑，却比任何威胁都令人胆寒。
苏婉柔踉跄退下的身影在回廊拐角处绊了一下，像只折翼的蝶。
待苏婉柔离去，裴缙才一步步走到姜暮宁面前。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指尖沾到她额角的冷汗：”跪了多久？”
“两个时辰。”姜暮宁平静答道。
裴缙盯着她微微发抖的膝盖，突然冷笑：”倒是硬气。”他松开手，转身往书房内走去，”进来，磨墨。”
姜暮宁撑着地面想要起身，却因双腿麻木而晃了晃。
裴缙头也不回地甩来一句：”用爬的也得给我爬进来。”
书房内月麟香混着朱砂的腥气，姜暮宁垂眸研墨，墨锭在砚台里碾出暗沉的声响。
“如今七皇子已死，父亲也回了姜府。”她声音轻缓，指尖却微微发紧，”殿下再无后顾之忧，不如……”
裴缙执笔的手一顿，朱砂在奏折上洇开一滴刺目的红。他抬眼看她，似笑非笑：”不如什么？”
“不如休了妾身。”她抬眸，眼底一片平静，”如今妾身对您来说，已毫无用处了。”
空气陡然凝滞。
裴缙盯着她这张令人讨厌又美艳的脸，眉如远山，唇若涂朱，偏偏那双眼睛永远冷静得让他想亲手撕碎。
半晌，他忽地低笑一声：”本宫之前倒是也想过。”
他搁下笔，缓步绕至她身后，手指抚上她后颈，如把玩一柄利刃的握柄，温热的掌心贴着她冰凉的肌肤。
“可你这把刀，本宫用顺手了。”他俯身，薄唇几乎贴上她耳畔，声音低沉带笑，”一时竟有些舍不得。”
姜暮宁呼吸微滞，却未躲闪，只是指节在袖中无声攥紧。
“殿下说笑了。”她淡声道，”利刃再利，终有卷刃的一日。”
“那就等卷刃了再说。”他指尖下滑，扣住她纤细的腕骨，力道不轻不重，却足以让她动弹不得，”本宫不介意亲手折断它。”
她终于侧首看他，四目相对，他眼底翻涌的暗色如深渊，而她眸中映着烛火，似一捧随时会被掐灭的光。
良久，她轻轻一笑：”……妾身明白了。”
裴缙满意地松开手，重新执笔蘸墨，仿佛方才的威胁不过是闲谈。
“继续研。”他漫不经心道，”墨淡了。”
姜暮宁垂眸，墨锭在砚中缓缓转动，一圈又一圈，如同她挣脱不得的命。
那一刻她便知道，困住金丝雀的从来不是笼门，是养雀人把玩羽毛的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