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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绝书荒

第7章

鸡叫头遍时,王氏已经摸黑起了床。

她轻手轻脚地披上那件补丁摞补丁的夹袄,生怕惊醒角落里蜷缩的小身影。

月光从茅草屋顶的缝隙漏下来,在陈恪熟睡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她蹲在灶台前,手指颤抖着摸索火石。

前日淋雨拾柴落下的风寒还未好利索,连打了三个喷嚏才点燃灶膛。

火光映着她眼下的青黑,像两团化不开的墨渍。

米缸见底已有三日,她舀了最后半碗糙米,想了想又倒回去三分之一。

“娘…”

稚嫩的梦呓让她动作一顿。

转头看见儿子在睡梦中咂着嘴,小手无意识地抓着空瘪的肚皮。

王氏鼻子一酸,终于把剩下的米全倒进锅里。

织布机的吱呀声在黎明前格外刺耳。

王氏的脚趾从草鞋破洞里钻出来,冻得发紫却仍精准地踩着踏板。

这是去年冬天当掉棉衣换来的旧织机,梭子磨得她指腹全是血泡。

每织一尺布能换五文钱,刚好够买半升糙米。

“咳咳咳…”

压抑的咳嗽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王氏慌忙用袖子捂住嘴,待摊开时上面赫然几点猩红。

她迅速把袖子浸入染缸,蓝靛很快吞噬了那些刺目的红。

天光微亮时,她终于织完最后一梭。

腰疼得直不起来,只好扶着墙慢慢挪到灶台边。

锅里的粥早已熬得稠厚,她小心撇出面上最稀的部分盛进陶碗——这是留给儿子的。

沉在锅底的米粒黏成了团,她用指甲一点点刮下来,就着凉水咽下去时,喉咙里像堵了把粗粝的沙。

“王娘子在家否?”

苍老的呼唤惊得王氏差点摔了碗。

她慌乱地理了理鬓角,那里面已经掺了几根刺眼的白发。

推开吱呀作响的柴门时,晨雾中站着私塾的周夫子,青布长衫上还沾着露水。

“先、先生?”王氏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她下意识把生着冻疮的手藏到身后,那是她去年寒冬给人浆洗衣物落下的。

老夫子拄着竹杖,目光却越过她望向屋内:”老朽是为令郎而来。”

这句话像块烧红的炭掉进冰水里。

王氏眼前闪过儿子前日裤脚沾的墨渍,顿时两腿发软。她扑通跪下时,膝盖砸在门坎上发出闷响:”小儿顽劣,若是冒犯…”

“娘子误会了。”老夫子连忙搀扶,”昨日有学生见令郎在学堂窗外临摹字迹,老朽观他运笔竟有章法。”他从袖中掏出一块青石板,上面水痕写就的”天地玄黄”四字虽已半干,仍能看出筋骨,”五岁稚童无师自通,实乃璞玉。”

王氏怔怔望着石板,耳边嗡嗡作响。

她忽然想起月前儿子用烧焦的树枝,在墙上画的那些歪扭的符号。

当时只当是孩童涂鸦,还因他糟蹋了墙面用笤帚抽过他手心。

“束脩…”她无意识地搓着围裙,粗粝的麻布磨得掌心血泡又渗出血丝,”家里只剩半袋…”

老夫子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竹杖在泥地上戳出几个小坑。待平复后,他指着院角堆成小山的柴垛:”老朽见这些柴火劈得齐整,可是娘子手艺?”

王氏茫然点头。那些是她每夜等儿子睡后,就着月光劈到三更的成果。

“善。”夫子捋须微笑,”若令郎白日来学,娘子可愿每日送两担柴到学堂?权当束脩。”

晨雾不知何时散了,阳光穿过云层,正照在王氏皲裂的手指上。

她突然发现儿子不知何时醒了,正扒着门框偷看,开裆裤的系带松垮垮垂在腿边。

“牛娃子…”她哽咽着招手,却见儿子一反常态没有扑过来,而是慢吞吞挪到她身边,小脑袋轻轻靠在她腰侧。

老夫子忽然背过身去,用袖子擦了擦眼睛。风送来他低声的嘀咕:”…上次见到这般母子,还是二十年前…”

陈恪仰头望着母亲。

阳光在她睫毛上凝成细小的光点,随着颤抖簌簌落下。他伸手去接,那滴水却穿过指缝,洇进母亲补了又补的衣襟。

“娘,”他小声说,”我学会写字后,第一张就写’王’字。”

王氏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儿子搂进怀里。

织布磨出的老茧蹭过孩子细嫩的脸颊,她慌忙松劲,却听见怀里传来闷闷的声音:”娘的手香,是槐树花的味道。”

老夫子的竹杖突然”咔”地折断。他摆摆手拒绝王氏搀扶,弯腰拾起断杖时,有滴浑浊的泪砸在泥土里。

“明日辰时…”他哑着嗓子说,”老朽在学堂等令郎。”

陈恪感到母亲的手臂突然收紧。

隔着粗布衣衫,他听见那颗疲惫的心脏正剧烈跳动,像破茧的蝴蝶扇动翅膀。

远处田埂上,早开的蒲公英被风吹散,雪白的绒毛乘着阳光飞向私塾的方向。

***************

晨光微熹,陈恪穿着母亲连夜浆洗的粗布衣,开裆裤的系带被王氏用麻线狠狠缝死——”读书人要有读书人的样子!”她边缝边念叨,针脚歪歪扭扭像蜈蚣爬,扎得陈恪屁股痒痒的。

“穿越者守则第八条,”他对着水缸整理衣领,内心疯狂吐槽,”古代缝衣针是凶器吧?这针脚放现代能当抽象派艺术品!”

学堂门口,周夫子手持戒尺,雪白长须被晨风吹得飘起,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陈恪刚要作揖,突然发现老夫子身后站着个熟悉的身影——常乐小魔头穿着杏色襦裙,发髻上别着崭新的银簪,正冲他龇牙咧嘴地做鬼脸。

“学生陈恪,拜见先生!”他故意用奶音喊得字正腔圆,余光瞥见小魔头翻了个惊天大白眼。

老夫子欣慰颔首,从案上捧出个蓝布包裹:”此乃《千字文》拓本与松烟墨,望汝勤勉。”

陈恪接过时差点跪了——那墨块触手生凉,纹理如松针,分明是上好的”黄山松烟”!在现代拍卖行能换辆小轿车的玩意儿,此刻竟成了他的启蒙文具?

“穿越者守则第九条,”他手指发颤,内心知乎体疯狂刷屏,”古代知识分子的节操值爆表!这要搁现代,导师连A4纸都让学生自备!”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朗朗读书声中,陈恪的毛笔却像得了帕金森。明明脑子里装着《兰亭序》的肌肉记忆,五岁的手却把”宇”字写成了翻肚皮的螃蟹。

“啪!”

戒尺敲在案头,惊得他差点跳起来。老夫子眯眼盯着他鬼画符的字迹:”运笔如逆水行舟,心浮气躁如何成器?”

陈恪内心哀嚎:”我知乎千赞答主的逼格啊!”表面却怂成鹌鹑:”学生知错…”

忽然窗外”嗖”地飞进颗石子,精准砸中他后脑勺。转头看见常乐躲在桂花树后,正用弹弓瞄准他案上的砚台。

“穿越者守则第十条,”他边揉脑袋边腹诽,”古代小萝莉的暗器水准堪比狙击手!”

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时,陈恪刚踏出学堂门槛,就被拽进灌木丛。常乐揪着他衣领,小脸黑得像锅底:”你蒙学了谁陪我玩?”

“讲点道理!”他试图掰开那双魔爪,”我可是要考状元的男人…”

“呵。”小魔头冷笑一声,从袖子里摸出一本皱巴巴的册子——赫然是陈恪前几日偷偷写下的《射雕英雄传》大纲,”你要是不讲完郭靖和黄蓉的故事,我就把这玩意儿交给神婆,说你被笔仙附体!”

陈恪眼皮狂跳——这丫头什么时候顺走的?他盯着那本册子,忽然灵光一闪。

“行啊,故事可以讲。”他眯起眼睛,露出狐狸般的笑容,”不过……得借你家厨房一用。”

常乐歪头:”厨房?”

“对,就借个灶台、铁锅,外加一点柴火。”陈恪搓了搓手指,”作为交换,我每天散学后给你讲半个时辰故事,怎么样?”

小萝莉狐疑地盯着他:”你要厨房干嘛?煮屎吃?”

“……”陈恪嘴角抽搐,”我要做白糖。”

“白糖?”常乐眼睛一亮,”就是那种比雪还白的糖?我爹去年从广州带回来一小包,可贵了!”

“没错。”陈恪压低声音,”只要你让我用厨房,我不仅能给你讲故事,还能让你成为全村第一个天天吃白糖的小姐。”

常乐咬着嘴唇思考了三秒,突然伸手:”成交!但你要是骗我——”她阴森一笑,”我就告诉我爹,说你偷看丫鬟洗澡!”

陈恪:”……???”

穿越者守则第十条追加:

不要和小萝莉谈条件,否则你会发现自己莫名其妙背上了变态的罪名。

常家厨房里,陈恪踩着板凳指挥:”纱布过滤!猛火熬煮!加黄泥水吸附杂质——”

“砰!”

灶台突然炸出团黑烟,铁锅里翻滚的糖浆瞬间碳化,黏稠的黑渣糊满锅壁,活像口沥青井。常乐尖叫着跳开,裙摆还是被溅上几个焦黑的窟窿。

“这就是你说的’晶莹如雪’?”她拎着破裙子,声音都在发抖。

陈恪盯着报废的铁锅冷汗直流——他忘了明代黄泥含硫量超标,这下直接整出硫化糖了!

“穿越者守则第十一条,”他望着小魔头杀气腾腾的眼睛,绝望闭眼,”化学实验前务必检测原料纯度…否则会死得很惨…”

常乐一脚踹翻板凳,陈恪”扑通”栽进柴堆。

她俯身捏住他脸蛋,笑得像朵食人花:”从明天起,每天散学后到常府报到!否则…”

远处传来管家的脚步声,小魔头立刻切换成楚楚可怜的表情:”爹爹!牛娃子哥哥说要教我认字~”

陈恪望着她背后比出的剪刀手,在守则上血泪加码:

“第十一条追加——萝莉的演技,都是奥斯卡级别!”

(画面定格在陈恪满脸锅灰瘫坐柴堆,远处夕阳如血,常乐蹦跳离去的背影活像只得逞的小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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