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草屋前,王氏正在晾晒刚织好的粗布。见儿子回来,她慌忙用围裙擦手:”娘给你留了黍米饭…”
“娘,这个给您。”陈恪掏出十五两银子,”县尊老爷赏的。”
王氏的手像被烫到般缩回:”这…这够买两亩水田了!”她突然抓住儿子手腕,”你是不是…”
“是写文章的润笔!”陈恪扶她坐下,熟练地编起故事,”有位杭州来的书商,特别喜欢儿子写的时文…”
月光爬上窗棂时,陈恪望着母亲小心藏银钱的背影,喉头发紧。知乎上有个问题:《穿越后最放不下的是什么》,他当时匿名回答”抽水马桶”,现在才知道错了。
“第三条,”他在守则上刻得极深,”父母在,不远游。若必须游,先安顿好父母。”
启程赴严州府那日,春雨淅沥。陈恪背着母亲连夜赶制的青布包袱,里面装着二十个炊饼、三块墨锭和那部永远写不完的《神雕侠侣》手稿。王氏撑着破油伞送他到官道,突然塞来个温热布包。
“桂花糖。”她别过脸,”路上含着,别…别饿着。”
陈恪鼻子一酸。
这是母亲多年来第一次买糖,上次尝到甜味还是常乐给的…他猛地摇头甩开回忆,却甩不掉知乎那个收藏过万的问题:《你见过最深的母爱是什么样》?
“娘放心,儿子定给您挣个诰命回来!”
官道上的泥浆没过脚踝。陈恪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半日,忽听身后马蹄声急。一辆青绸马车驶过身旁,又”吁”地折返。车帘一掀,露出张玉琢般的少年面孔。
“这位兄台可是赴府试的学子?”少年声音清越如磬,”雨大路滑,不如同乘?”
陈恪警惕后退。知乎”古代防骗指南”里特别强调:无故献殷勤非奸即盗。眼前人看着十七八岁,头戴方巾,月白直裰外罩着天青纱袍,腰间羊脂玉牌上刻着”杜”字——标准的富家公子做派。
“在下杜衡,钱塘人士。”少年似乎看出他的疑虑,递过名帖,”见兄台背负书箱,想必是同道中人。”
名帖洒金纸上印着鲜红的私章:杜衡,字子平,嘉靖二十六年钱塘县试第三名。陈恪稍稍放松——这做不得假,科举功名在官府都有备案。
“学生陈恪,字…”他卡壳了。穿越八年,他至今没给自己取字。
“可是淳安县案首陈恪?”杜衡眼睛一亮,”快请上车!小弟正想请教破题之法!”
马车内熏着淡雅的沉速香,小几上摆着《四书大全》和半块咬过的玫瑰酥。陈恪僵坐在绣墩上,湿漉漉的衣摆在地毯上洇出深色水痕。杜衡却浑不在意,亲自斟了杯热茶推过来。
“陈兄的’尧舜帅天下以仁’破题,家父赞不绝口呢!”
陈恪一口茶差点喷出。知乎上关于”官二代”的警告疯狂闪烁,他强作镇定:”令尊是…”
“哦,家父在按察司挂个闲职。”杜衡轻描淡写地带过,却从书箱取出本装帧精美的册子,”陈兄请看,这是小弟整理的历年府试优卷。”
陈恪翻开,呼吸顿时一滞。这哪是什么”整理”,根本是考官阅卷的原始记录!每篇时文旁都用朱笔批着”气盛言宜””骨力遒劲”之类的评语,甚至还有”可置前列”的暗记。
“第四条,”他在心里记下,”遇到自来熟的官二代,先看他能提供什么资源。”
雨越下越大,车顶噼啪作响。杜衡兴致勃勃地讨论着”今年会出什么题”,陈恪却盯着他袖口若隐若现的伤疤出神——那形状像极了知乎用户”锦衣卫档案管理员”描述的绣春刀伤痕。
“杜兄这伤…”
“上月练箭磨的。”杜衡不动声色地拉下袖子,”陈兄对武学也有研究?”
陈恪暗骂自己多疑。正要岔开话题,马车突然急刹。车夫惊呼声中,一队黑衣骑士踏雨而来,为首者抱拳高喊:”公子!老爷急召!”
杜衡脸色骤变,匆匆塞给陈恪一张名帖:”持此物去严州府学找周教授,就说是我同窗。”又压低声音,”今年考题可能与’君子慎独’有关…”
马蹄声远,陈恪站在泥泞中攥着名帖。雨水顺着《穿越者科举守则》的缝隙渗入,晕开了最新写就的一条:
“第五条:当你怀疑对方是锦衣卫时,他可能真是。”
三日后,严州府城高大的谯楼映入眼帘。陈恪在城门处亮出杜衡的名帖,守城兵卒竟恭敬行礼:”原来是杜公子的朋友!”亲自引他到府学衙门。
周教授是个蓄着山羊须的干瘦老头,见到名帖后小眼睛精光四射:”子平荐的人?好好好!”当即安排他住进府学廪生才能入住的青云精舍,还塞了本手抄的《府试备考精要》。
烛光下,陈恪翻着这本明显是新抄的册子,心跳加速。其中”君子慎独”一篇用朱笔圈了又圈,页眉批着”壬寅年二月,与按台论及此题”——壬寅年就是今年!
“第六条,”他笔尖颤抖地记录,”当官二代给你透题时,先别管是不是陷阱。”
窗外传来打更声,陈恪摸出怀中母亲包的桂花糖。糖块已经融化,黏在桑皮纸上撕不下来。他索性连纸含进嘴里,粗糙的纤维混着甜味在舌尖蔓延。
恍惚间仿佛回到多年前,常乐把掺了泻药的糖塞进他嘴里,小魔头笑得见牙不见眼:”这次真的没下药!”而现在,命运似乎又给他塞了颗包着糖衣的…
“毒药还是蜜糖?”陈恪对着月光举起杜衡的名帖,羊皮纸在光影下显出暗纹——竟是严州府的官印水印!
府试那日,陈恪在号舍里展开题纸时,手指微微一颤。果然有”君子慎独”!他深吸一口气,知乎某位科举史大佬的回答浮现脑海:【明代府试泄题不是bug是feature】。
墨在砚台中化开,陈恪突然想起杜衡袖口的伤。那分明是刀伤,为何撒谎?笔尖悬在纸上半晌,他鬼使神差地换了破题方式——没用杜衡给的范文,而是结合了《大学》”诚意正心”之说。
“第七条,”他边写边默念,”当有人给你标准答案时,记得故意写错一道。”
放榜那日,陈恪站在人群最外围。当”淳安陈恪”四个字出现在案首位置时,他竟有种不真实感。直到周教授拍着他肩膀说”按台大人要见你”,才如梦初醒。
严州府衙后堂,陈恪跪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上。屏风后转出个绯袍官员,腰间金花带在阳光下刺得他睁不开眼。
“学生拜见…”
“不必多礼。”官员声音莫名熟悉,”抬起头来。”
陈恪抬眼,如遭雷击。眼前这位三品大员,赫然长着杜衡的脸!只是蓄了须,眼角多了几道皱纹。
“本官杜梦鲤,现任严州知府。”官员轻笑,”犬子杜衡前日冒犯,还望贤契海涵。”
陈恪脑中一片空白。知乎上关于”古代官员微服私访”的帖子疯狂闪现,却找不到半个字说知府会冒充自己儿子!
“大人…公子他…”
“那混小子在钱塘备考乡试呢。”杜知府捋须微笑,”本官见你文章有气骨,特意试上一试。”从案头取出他的考卷,”这’慎独’之论,比那些套话强多了。”
陈恪这才发现,自己误打误撞竟通过了”忠诚度测试”。离开府衙时,他摸出炭笔在《穿越者科举守则》上重重写下:
“终章:当你以为遇到的是官二代,可能是知府本人;当你以为拿到的是泄题,其实是钓鱼执法。但无论如何——”
他回头望了眼府衙匾额上”明镜高悬”四个大字,补上最后一句:
“真才实学才是穿越者的终极金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