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曼春这个儿媳妇,其实是陈新华给老大娶的,余佩兰压根不知道。
头两年,老大二十岁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
余佩兰想着给他说门亲事,谁知道这跟戳了他肺管子似的。
跟自己大吵大闹一通,离开了家。
那会儿余佩兰急得不得了。
趁着农闲时候,四处去打听,但都没有老大的下落。
等到八一年秋,她收到了陈新华的一封信。
说他给老大找了个对象,要结婚。
让余佩兰准备结婚用的花销,寄过去。
老大是八零年夏天离开家的,余佩兰让老二写信给当时还在念大学的陈新华。
问他老大有没有去找他。
陈新华没回信。
忽然间就来了句咱家孩子要结婚了,你准备钱吧。
直接把余佩兰弄懵了。
可她当时又觉得,老大娶了城里姑娘,还挺出息的。
就把自己辛苦攒的钱寄了过去。
那钱,是她一分一厘攒的。
乡下人的营生就那么点,她伺候地里的庄稼,得空就去给人家撂砖坯、烧砖。
还得照顾家里老的小的。
一个女人家把自己当牲口使唤。
可就这,等她带着老太太和其他四个孩子来到省城。
得到的是长子的埋怨——
妈你怎么就给寄那么点钱?差点把我的婚事给毁了,亏得曼春不计较这个,你往后可得好好对她。
余佩兰那时候真被这话唬住了。
内疚的不得了,觉得自己险些犯下大错。
余佩兰自小没了妈,跟陈新华结婚后,把陈新华他妈当亲娘尊重。
没被婆婆磋磨过,也没想过去做恶婆婆磋磨儿媳妇,给儿媳妇立规矩。
家里自己能做的事都做了,孩子们专心工作、学习就行。
可就算如此,汪曼春还是瞧不起她。
生了老陈家的长孙后,就更是对她颐指气使。
余佩兰好心劝她,孩子还小,别总是抱着回娘家,再把孩子折腾出毛病来。
汪曼春不听,老大也嫌她啰嗦,说她嫉妒孩子跟姥姥亲,有本事拿钱给孩子,他让孩子跟她亲。
一次两次没事,后来就出事了。
还把账算在了余佩兰头上,说余佩兰诅咒孩子才会出的事。
为此,余佩兰还挨了打。
亲儿子打了自己一巴掌。
余佩兰想想那时候内疚至极的自己,都想给自己一巴掌了。
脑子里到底进了多少水啊。
好在,她现在很清醒。
亲生的儿子女儿她都不要了。
孙子,关她屁事?
又不跟她姓。
老大惊着了,这还是之前那个天天盼着孩子出生,好抱孙子的亲妈吗?
“妈你怎么能这么说!”汪曼春气得俏脸红了三分,“我怀的可是你们老陈家的种!”
“切。”余佩兰翻了个白眼,“你这话说的,好像怀的是我的种。”
不等大儿媳妇开口,余佩兰就给她出招,“老陈家的人在呢,你跟他说,我姓余,不姓陈。”
在这个家,红岸是外人,虽然老大老二和大妮儿没跟小妹似的沉不住气。
但始终没把他当弟弟看。
不然也不会一帮人联手把红岸赶走了。
余佩兰也是外人。
乡下土生土长的婆娘没知识没文化没谈吐。
简直辱没了陈家的门楣。
叶知秋才是他们理想中的母亲。
大学毕业有才华,研究所的研究员,高级知识分子。
这配得上他们陈家的门楣。
更别提,她还是陈新华的初恋,两人曾是青梅竹马。
汪曼春怎么都没想到,这个婆婆竟然推卸责任,把这事推给了公爹。
她脸色很不好看。
老大见状着急,“妈你说的什么话,真要是气着曼春,孩子出了什么事,我跟你没完!”
他连忙扶媳妇坐下。
余佩兰冷嘲热讽,“好大的威风啊,这么厉害都不能给老婆点俩肉菜?挣的钱都花哪里去了?还是说,想着回头买了偷偷吃,不便宜其他人呀?”
她说的其他人,当然是指陈红卫他们。
老二和陈红玉他们本来就觉得大哥小气。
你是兄妹中唯一一个工作着的人,一个月四十来块钱的工资,请弟弟妹妹们吃顿饭怎么了?
六个人就点一个猪头肉,好意思?
也就小妹还小,不懂,还觉得大哥天下第一好。
天下第一小气还差不多。
被亲妈一戳破,一家子人都很尴尬。
“够了!”陈新华拍了下桌子,“你把家里的存折和钱都拿走了?给我点钱,我带孩子们吃饭。”
余佩兰听得啧啧称奇。
书香门第原来就是不要脸的软饭硬吃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钱是陈新华给她的呢。
他给了屁!
八一年夏天,陈新华大学毕业分配到省城工作,他有给过家里一分钱?
就算给,也都是用来给他老娘的开销。
上辈子他就这么软饭硬吃了几十年。
还觉得自己委屈。因为跟心爱的知秋劳燕分飞了。
呸!
但余佩兰没有发作,而是一脸的震惊,“什么存折和钱?我拿那个干什么,我的钱跟存折都没了?你们谁拿走了?”
红岸听到这话瞪大了眼。
妈带他出门前,把钱跟存折都拿了。
但少年没有戳穿母亲的谎言——
妈这么做,肯定有她的理由。
她一定是迫不得已。
没错。
妈养活他们这么辛苦,做这事肯定是有苦衷的。
陈新华被问懵了。
五月初的省城还不算热,他一下子冷汗淋漓。
存折上有多少钱来着?
好像有五六千吧,他也记不清。
就瞥过一眼。
陈新华上前一步,低声吼了出来,“真不是你拿走的?”
“要不你搜我的身?”余佩兰站起身来,“要我脱光吗?”
五一假期正是国营饭店热闹的时候。
大堂里的其他食客纷纷看了过来。
更有相熟的打趣,“咋了陈工,家里头闹贼了?丢了什么东西。”
说话的也是机械厂的工程师,姓许,跟陈新华颇有些不对付。
瞧着陈新华一家子吵吵闹闹的,忍不住下场吃瓜。
陈新华的脸噌的一下涨红如猴屁股,嘴唇翕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余佩兰没他那么自尊心强,“正好我去报警,让警察好好查查,看家里的内贼到底是谁。”
“要是让我知道是谁偷了东西,哼哼。”
抓起盘子里的最后一块红烧肉,余佩兰咀嚼着。
她一块肉都不会给这帮鳖孙留!
实际上,就连小妹陈红英都没再关心那块肉。
小姑娘抓住姐姐的袖子,“姐,妈不会真的报警吧?”
陈红玉哪知道啊,俊俏的脸蛋上没了血色。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就是吓唬人的,又不是咱做的,怕什么?”
她只是从抽屉里拿了两块钱。
妈应该发现不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