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城,晨晖福利院。
后院藤椅上,静静地倚靠着一个女子。她身着一袭妥帖合身的月白色旗袍,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那纤细婀娜的身姿。
旗袍之上,绣着细碎的花朵,针法细腻,栩栩如生。
她的头发松松地挽起,透着一种慵懒的韵味,几缕碎发垂在脸颊两侧,为她那精致的面容增添了几分柔美。
发间,斜插着一支温润的玉簪,泛着柔和的光泽,更衬出她的温婉与典雅。
周璟宁失神地凝望着手中的怀表,那表盘上的指针仿佛也凝固了一般,将她的思绪带回到遥远的过去。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哒哒哒”清脆的脚步声,像是一串动听的音符,打破了这静谧的氛围。紧接着,藤椅上爬上了一个小团子,模样煞是可爱。
四岁的阿沅伸出一只小胖手,稳稳地扶着妈妈,另一只手则努力地向上伸着,试图去够她发间那支摇摇欲坠的簪子。
好不容易够到,他小心翼翼地将簪子插稳,随后整个人一下子扑进了妈妈的怀里,奶声奶气地开口:
“娘……妈妈,张奶奶让我叫你吃饭啦。”
阿沅边说,边抬起头,那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犹如两把小扇子,眼睛里像是盛满了揉碎的星星,闪烁着光芒,满满的都是对妈妈的孺慕之情。
周璟宁一只手轻轻揽住他肉肉的身子,感受着那温暖的触感,另一只手缠着怀表的链子,在他的鼻尖上轻轻点了点,嗔怪道:
“阿沅,这个地方的食物真真比不上沈公馆厨娘的手艺,昨日的米粥喝得我嗓子生疼。”
说完,她微微皱起了眉,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刘妈做的爽滑可口的雪蛤羹,那细腻的口感,仿佛还在舌尖萦绕。还有那每日晨起温在暖盅里的杏仁酪,香甜醇厚,让人回味无穷……
突然,她垂眸,视线扫过儿子身上穿的印有奥特曼的白色上衣,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
她伸出玉指,轻轻扫过那不知名的图案,轻声说道:“这劳什子布料硌得慌,若是让你爹爹看见昔日风光的沈家小少爷穿着这等粗鄙布料……”
话还没说完,她便猛地止住了话头,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
周璟宁想到那生死不明的男人,心中不由涌起一股怨念,可她心里清楚,更多的还是那如潮水般无法抑制的想念。
阿沅三岁时,他领着军队南下,自此便销声匿迹,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同行的士兵死的死伤的伤,唯有他,连尸体都不见踪影,不知是死是活。
孤儿寡母独自守着沈公馆,那段日子,充满了艰辛与无奈。好在沈照澜御下有方,下属们都对他忠心耿耿。
在得知他的消息后,没有一个人出现吃里扒外的行为,反而大家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拧成了一股绳,更加努力地保护着她们娘俩儿。
那日,空袭来的悄无声息,炮弹如雨点般落下,打破了静安城昔日的和平与宁静。
人们在恐惧中全靠本能逃生,人性的丑恶在那一刻暴露无遗。
当流民闯入时,是沈管家带着下人毅然决然地挡在前面,用自己的身躯为她们母子俩筑起了一道坚实的防线,护送着她和阿沅安全离开。
也是在那一天,命运弄人,他们俩阴差阳错地就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地界。
当时,母子俩举目无亲,无处可去,还是遇到福利院的张奶奶,好心收留了他们。
思绪正飘远,突然被一阵突如其来的轰鸣声打断。
周璟宁猛然攥紧藤椅的扶手,指甲几乎都掐进了竹篾里,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这声音,太像那日的轰炸机嘶鸣了,仿佛又将她拉回到了那噩梦般的场景。
“妈妈,没事的,是卡车的喇叭声啦!”阿沅看到妈妈受到惊吓,那软乎乎的小手连忙覆上母亲颤抖的手背,轻声安慰着。
来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妈妈还是不能完全适应这里的生活。
阿沅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哎,谁让他沈阿沅是个懂事的男子汉呢!
爹爹说过了,在他们家,妈妈是最辛苦的,他们父子俩都要照顾好妈妈。现在既然爹爹不在了,那他自然会担起这份责任,好好保护妈妈。
是的,在阿沅的心里,他的爹爹已经不在了。
虽然妈妈一直说爹爹出门办事了,但是他早就听到沈管家和爹爹的部下私底下眼泪纵横地商量着以后要怎么护好沈公馆的安全。
刚开始接受这个事实的时候,阿沅心里还是很难受的,夜晚常常藏在被子里偷偷地哭,泪水打湿了枕头。
但第二天,面对妈妈,他又恢复成了那个可爱的宝宝,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他知道妈妈现在也很伤心,他不能再让妈妈为他担心了。
而且,爹爹也说过,阿沅是男子汉,不会轻易流泪。
“小周阿姨,饭菜已经盛好了,张奶奶让我来叫你们。”
连廊处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是江梦仪,她从小在福利院长大,听张奶奶说是被遗弃的。
听到声音,阿沅连忙爬下藤椅,小手紧紧地拉起周璟宁的手,朝着女孩欢快地走去。
“来啦~梦仪姐姐。”
福利院有不少孩子,但这段时间阿沅跟江梦仪关系最好。她比他大三岁,可能是由于懂事早的原因,处处都照顾着阿沅,就像个小大人一样,让阿沅感受到了别样的温暖。
江梦仪先是笑着看了看阿沅,接着把视线转到了周璟宁身上。
小周阿姨是她见过最漂亮的人,特别是第一次见到她时,虽然发丝凌乱,浑身上下脏兮兮的,甚至还沾染了一丝血迹,但光站在那儿,就独有一股矜贵的气度,哪怕落魄,也丝毫不影响她的美。
江梦仪不懂怎么形容,只觉得她像电视剧里说的仙女,那么遥不可及,却又真实地站在自己面前。
周璟宁走近,温柔地摸了摸女孩的头,脸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说道:“梦仪真乖,辛苦你跑一趟来叫我们了。”
三人一起朝着食堂走去,一路上,阿沅和江梦仪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像两只欢快的小鸟。
周璟宁静静地听着,嘴角微微上扬,心中的阴霾似乎也被这两个孩子的笑声驱散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