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辞脸上的阳光笑容凝固了片刻,又迅速恢复,只是眼底多了些探究。
他打着哈哈,试图缓和那几乎要滴出水的尴尬气氛。
“哎呀,这破门,关键时刻掉链子。”
“赶紧出来吧,冻坏了没?”
他侧身让开通路,目光在两人身上不着痕迹地扫过。
陆淮低着头,率先走了出去,脚步还有些虚浮。
高文清跟在后面,刻意拉开了与陆淮的距离,避开了江辞的视线。
经此一事,三人也没有太多兴致去继续做本来约好的实验。
离开实验室的路上,三人间的沉默异常沉重。
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又交叠在一起,仿佛刚才冷库里的纠缠尚未散去。
三人回到自己的家。
高文清脱掉外套,搓了搓还有些发僵的手臂。
冷库里的那点意外,对她而言,真的不算什么。
和曾经街头巷尾的追逐、厮杀相比,这种程度的肢体接触,连开胃小菜都算不上。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个临走之前自己撬开的保险箱。
空空如也。
线索断了。
阿强寄给老高的相机,里面到底拍了什么?
东西又在哪里?
想要知道答案,似乎只能从陆淮身上下手。
得想办法靠近他,最好,能去他家看看。
她看了看桌上的日历,1997年。
时间还有。
不到三年。
她攥了攥拳头,这一次,一定要救下妈妈。
她要让妈妈亲眼看到二十一世纪的太阳,而不是在冰冷的产房里耗尽最后一丝力气。
脑海里又闪过放学时,妈妈坐上那辆黑色摩托的模糊画面,旁边是穿着黑色皮衣的男人。
那个人,是老高吗?
高文清心里咯噔一下。
这个年代,他们不会还没认识吧?
或者,关系还没到那一步?
不行,这可是关乎自己出生的大事。
看来,除了救赎,还得兼职当月老。
高文清揉了揉太阳穴,感觉任务更加艰巨了。
怎么撮合?她毫无头绪,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另一边,陆淮回到了那个名为“家”的地方。
客厅里隐约传来继父林伟宗、母亲李玉兰,还有同母异父弟弟林宇的说笑声。
那声音隔着一扇门,却像是隔着两个世界。
他默默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关上门,将那份虚假的温暖隔绝在外。
冷库里的寒意似乎还没有完全散去,丝丝缕缕地侵蚀着他的四肢百骸。
更冷的,是沉渣泛起的回忆。
黑暗的储藏室。
父亲暴怒的脸。
母亲决绝离去的背影。
“没人要的小孩。”
这个念头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心脏。
如果不是父亲意外去世,母亲大概永远不会想起还有他这个儿子吧。
从小到大,自己像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互相推诿。
他讨厌死这些大人们了。为什么连自己都过不好,还非要生下自己,意义是什么呢?让这个小孩来到世上怀疑人生吗?
他把自己紧紧裹进被子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汲取一丝安全感。
可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黑暗和寒冷中,颈窝处残留的温热触感,却固执地提醒着他另一个存在。
那个抱住他,用体温为他驱散寒冷的女孩。
她的靠近,她的气息,她身上淡淡的馨香。
像一道突兀的光,照进了他晦暗的世界。
可她的行为太反常了。
一个沉默寡言、做事畏畏缩缩的女生,为何性情大变?一个之前对他不假辞色的人,如今却为什么突然示好?
怀疑的种子并未消失,反而因为那短暂的温暖而变得更加复杂。
他搞不清楚,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五味杂陈。
江辞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台灯的光晕勾勒出他略显烦躁的侧脸。
他一遍遍回想傍晚在冷库门口看到的那一幕。
高文清泛红的脸颊。
陆淮虚弱地靠在她怀里。
那空气中弥漫的,不仅仅是白色的雾气。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一边是好兄弟,一边是……心里那个悄悄萌芽的身影。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
有点酸,有点涩,还有点替陆淮担心。
高文清那家伙,看着就不像什么安分守己的主。
陆淮那闷葫芦,别被她骗了才好。
但他又无法忽视高文清当时眼中的一丝慌乱,似乎并非全然作伪。
算了,不想了。
江辞甩甩头,试图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去,重新投入到眼前的习题中,可笔尖却迟迟无法落下。
周日,阳光正好。
高文清提着一袋水果,按照记忆中的地址,找到了刘慧琳老师家。
这是一个带着小院的老式居民楼,院子里晾晒着衣服,角落里堆着些杂物,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开门的是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的老太太。
看到高文清的瞬间,老太太愣住了,手里正在择的青菜叶子差点掉在地上。
她怔怔地看着高文清的脸,眼神里充满了惊讶与恍惚。
“这……这孩子……”
姥姥喃喃着,声音有些发颤。
屋里传来另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询问。
“老婆子,谁啊?”
一个戴着老花镜,手里拿着报纸的清瘦老人走了出来,正是姥爷。
他看到高文清,也是微微一怔,推了推眼镜,仔细打量着。
就在这时,系着围裙的刘慧琳从厨房探出头来。
“文清?你来啦!”
看到是自己的学生,刘慧琳脸上立刻绽放出温柔的笑容,快步走过来。
“快进来坐!”
她热情地拉过高文清的手,将她迎进屋里。
“爸,妈,这是我们班的学生,高文清。”
刘慧琳笑着介绍。
屋内的气氛因为刘慧琳的出现而缓和了许多,但姥姥姥爷投向高文清的目光里,依旧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探究和惊异。
这个女孩,实在太像年轻时的女儿了。
高文清又何尝不是心中苦涩,极力控制想要突破眼眶的泪水。第一次看到还健在的两老……
……
周一,教室里弥漫着晨读的嗡嗡声。
高文清侧头看了一眼旁边的陆淮。
这家伙从早上进教室开始,就一直耷拉着脑袋,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明显心情不好。
“喂,你怎么了?”
高文清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
陆淮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又迅速垂下,声音闷闷的。
“没什么。”
又是这句“没什么”。
高文清撇撇嘴,这家伙,嘴巴真够严实的。
她眼珠一转,下课铃一响,立刻逮住了准备溜出去打水的江辞。
“哎,江辞,陆淮那家伙今天怎么回事?跟霜打了似的。”
江辞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
“还能因为啥,昨天他那个小屁孩弟弟林宇过生日,非要抢陆淮他爸留下的相机,陆淮不给,结果……”
江辞耸耸肩。
“估计又跟他那后爹吵了一架呗。”
原来是这样。
高文清了然,心里对陆淮多了几分同情。
上课时,看着陆淮依旧紧绷的侧脸,高文清心里动了动。
她撕下一小块草稿纸,刷刷写了几个字,趁老师不注意,偷偷推到陆淮桌子边缘。
陆淮疑惑地瞥了她一眼,目光落在纸条上。
【笑一个嘛,你看窗外那只光屁股的鸟,像不像物理老师的大光头?】
陆淮:“……”
他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但紧绷的肩膀似乎松懈了一丝。
高文清见状,再接再厉,又推过去一张。
【跟你说个冷笑话:从前有只北极熊,它在北极待着无聊,就开始拔自己的毛。拔呀拔,拔完了,它说:好冷啊……】
陆淮手里的纸条还没看完,高文清又给自己袖子下面塞了两个。
【你知道为什么白雪公主命运那么坎坷吗?因为她身边小人多】
【邮箱住了几个魔?钢琴住了一只妖】
陆淮终于忍不住,肩膀微微抖动起来,似乎在憋着笑。
他抬眼瞪了高文清一下,眼神里却没了之前的阴郁,多了几分无奈。
高文清冲他做了个鬼脸,无声地用口型说:“开心点啦。”
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脸上投下一小片光晕,驱散了些许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