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宁宫内,温暖如春。
精致的炭盆里,银霜炭无声地燃烧着,散发出融融暖意。空气中弥漫着名贵的龙涎香气,与殿外那冰冷、血腥、充满硝烟味的空气,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太上皇赵佶,此刻正斜倚在铺着厚厚锦垫的软榻上,手里把玩着一块温润的和田玉佩。他穿着一身宽松的道袍,头发用一根玉簪随意地束着,脸色有些苍白,但眉宇间,却依旧带着那股常年身居高位、沉溺艺术所养成的雍容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殿内侍立着几个小心翼翼的宫女和内侍,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位名义上已经退位,但实际上依旧对朝政有着巨大影响力的太上皇。
梁师成,这位深受赵佶宠信,权倾朝野的大太监,正躬身站在榻前,低声汇报着什么。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仔细听,能听出其中蕴含的惊惧和愤怒。
“……那起子(指赵桓)……官家他……他竟……竟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撕……撕了金人送来的国书!还……还把奴婢派去传口谕的小安子,给……给斩了!”梁师成说到激动处,声音都有些发颤,脸上肥肉抖动。
“啪!”
赵佶手中的玉佩,猛地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宫殿里格外刺耳。
“你说什么?!”赵佶猛地坐直了身体,脸上最后一丝雍容闲适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震怒!“他敢?!他怎么敢?!谁给他的胆子?!”
他霍然起身,在殿内来回踱步,道袍下摆扬起,显露出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撕毁国书?斩杀朕派去的人?他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父亲?!还有没有祖宗法度?!他这是要干什么?要把我赵氏江山彻底断送才甘心吗?!”赵佶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殿门方向,手指都在颤抖。
梁师成连忙上前,扶住赵佶:“太上皇息怒!龙体要紧啊!官家……官家他许是一时糊涂,被那些主战的奸臣蒙蔽了……”
“糊涂?!”赵佶一把甩开他的手,厉声道,“我看他是翅膀硬了!以为坐上了那把龙椅,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朕当初怎么就瞎了眼,把皇位传给了这么一个忤逆不孝、鲁莽无知的蠢货!”
他越想越气,胸口剧烈起伏。金人送来的信,虽然名义上是国书,但他心里清楚,那是金人给他递过来的橄榄枝!是给他一个重新掌控局面的机会!只要他能压制住朝堂上的主战派,说服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开城议和,或许……或许还能保住富贵,保住这汴京的繁华!
可现在呢?全被那个蠢儿子毁了!
撕毁国书!这是何等狂悖的行为!这是在彻底激怒金人!是在把大宋往绝路上逼!
还有小安子!那是他梁师成派去的人,某种程度上也代表着他的颜面!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砍了?这简直是在打他的脸!
“李邦彦呢?蔡攸呢?”赵佶猛地停下脚步,看向梁师成,“他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就眼睁睁看着那小子胡作非为吗?!”
梁师成脸上露出苦涩:“回太上皇,李相公他们……他们也被官家……被官家震慑住了。官家今日在朝堂之上,借口钱某囤粮和慧心传信之事,杖毙了李相公的管家和慧心……”
“什么?!”赵佶再次如遭雷击,“连慧心也……”慧心是他在静慈庵布下的眼线,负责传递消息,现在也被杀了?!
“他……他这是要清洗朝堂吗?!他这是要将所有与朕亲近的人,都赶尽杀绝吗?!”赵佶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几乎站立不稳。
梁师成连忙再次扶住他,声音带着哭腔:“太上皇!您要为老奴们做主啊!官家他……他这是要翻天啊!再这么下去,我等……我等恐怕都要……”
赵佶喘着粗气,瘫坐回软榻上,眼神变幻不定。
愤怒、惊惧、不甘……种种情绪在他心中交织。
他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他绝不能让那个忤逆子毁了他的一切!他才是大宋真正的主人!
“传旨!”赵佶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召集宿卫亲军!立刻包围垂拱殿!朕……朕要亲自去问问那个逆子!他到底想干什么!”
“太上皇!”梁师成大惊失色,“万万不可啊!如今城外金兵环伺,城内人心惶惶,若是再……再引发宫廷内乱,那……那可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他虽然也恨赵桓,但更怕局面彻底失控。一旦宫廷火并,金人趁虚而入,他们谁也跑不了!
赵佶动作一僵。梁师成的话,如同一盆冷水浇醒了他。是啊,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金兵还在城外!
但他咽不下这口气!也绝不能坐视赵桓继续掌控局面!
“那……那你说该怎么办?!”赵佶烦躁地挥了挥手,“难道就任由他胡来?等城破了,我们一起去给金人当阶下囚吗?!”
梁师成眼珠一转,凑到赵佶耳边,压低声音道:“太上皇,硬碰硬恐非上策。官家如今似乎……似乎得了军方一些人的支持,李纲、吴敏之流,都唯他马首是瞻。但……但城中并非所有人都愿意死战到底。”
“您想啊,”梁师成循循善诱,“金兵势大,汴京被围,粮草能支撑多久?城中那些王公贵族、富商大贾,哪个不担心自己的身家性命?只要我们暗中联络,许以重利,再将官家撕毁国书、意图死战到底的消息散播出去……”
“你是说……”赵佶眼中精光一闪。
“到时候,人心思变,必然有人会为了保全自身,而另寻出路……”梁师成脸上露出阴险的笑容,“或许……我们不需要自己动手,只需稍加引导,便有人会替我们……‘劝说’官家呢?”
“借刀杀人?”赵佶咀嚼着这四个字,眼神变得幽深起来。
“太上皇圣明!”梁师成连忙奉承道,“官家毕竟年轻,性情急躁,又刚愎自用。我们只需静观其变,暗中布局。待他众叛亲离,或者……或者城防出现重大纰漏之时,您再出面,以太上皇之尊,收拾残局,力挽狂澜……届时,这天下,这人心,不还是向着您吗?”
赵佶沉默了。他不得不承认,梁师成的计策虽然阴险,却是目前最稳妥的办法。与那个似乎变得异常强硬的儿子正面冲突,风险太大。
“好!”赵佶缓缓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冷酷,“就按你说的办!立刻去联络那些‘识时务’的人!告诉他们,朕……不会亏待他们的!”
“另外,”他补充道,“派人盯紧垂拱殿和城防各处!一有风吹草动,立刻报与朕知!”
“遵旨!”梁师成心中一喜,连忙应下。
看着梁师成退下,赵佶重新拿起一块玉佩,放在手中摩挲着。宫殿内恢复了寂静,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但他心中的怒火和焦虑,却并未平息。
桓儿啊桓儿,你真的以为,坐上那把龙椅,就能掌控一切了吗?
这大宋,这天下,还轮不到你说了算!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汴京城破,金兵涌入的景象……不!绝不能这样!他要的是议和,是保住富贵!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隐约的喧哗和急促的脚步声,似乎还夹杂着兵器声响!
赵佶猛地睁开眼,心中一紧!
“外面怎么回事?!”他厉声问道。
一名内侍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脸色惨白,声音发颤:
“太……太上皇!不好了!宫……宫门外……南……南薰门那边……打……打起来了!听说……听说官家……官家亲……亲自上城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