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欲晓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被千斤巨石碾过，每一寸肌肤都在叫嚣着疼痛。他艰难地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模糊的黑暗，夹杂着几缕从高处小窗透进来的微弱光线。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腐朽和排泄物的恶臭，刺激着他的鼻腔。
他试图动一动身体，却引发了一阵剧痛，不由得闷哼一声。
“醒了？”黑暗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陆欲晓眯起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昏暗的光线后，终于看清了蜷缩在角落里的林志远。
“这是…哪里？”陆欲晓的声音嘶哑得几乎不像自己的。
“大理寺的地牢，”林志远轻声回答，”我们被关进来已经一天一夜了。”
记忆如潮水般涌回陆欲晓的脑海。太监的喉咙被刺穿，鲜血喷涌而出；官差们蜂拥而上，棍棒如雨点般落在他的身上；林志远试图帮他，却也被按倒在地…
“你…还好吗？”陆欲晓艰难地问道。
林志远苦笑了一下，”比你好一些。他们主要打的是你，毕竟杀人的是你。”
陆欲晓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对不起，连累你了。”
“别这么说，”林志远摇了摇头，”如果不是你，我早就被那两个畜生吃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只有远处传来的滴水声打破了牢房的寂静。
“你说，我们会被怎么处置？”陆欲晓终于开口问道。
林志远的眼神变得复杂，”杀了太监…按律当斩。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总觉得有些奇怪，”林志远皱起眉头，”那两个太监为什么要特意让我们进去？而且，他们明明是想吃人的恶徒，为什么会在皇宫里当太监？”
陆欲晓也感到困惑，”你说得对…这确实很奇怪。但也不难猜，吃人肉是会上瘾的，以前山里吃过人肉的猛兽，我们村里无论如何都要安排专人杀死。我猜，他们可能喜欢吃活人，毕竟死人肉不新鲜，还容易生病。”
林志远脸色一变，”你是说…”
“想想看，”陆欲晓压低声音，”净身房里因为当太监死去的人肯定很多，他们完全可以偷偷吃那些尸体。但他们却冒险在外面抓活人，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们就是变态，”林志远厌恶地说，”或者…”
“或者他们把我们当作保存的食物，”陆欲晓接过话来，”让我们进去，既是为了运用自己的权势欺负我们，也是为了把我们圈养起来，等到饿极了再慢慢享用。”
林志远打了个寒颤，”真是恶心至极。”
就在这时，牢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和钥匙的碰撞声。一个满脸横肉的牢头推开门，手里端着两碗黑乎乎的东西。
“吃饭了，”牢头粗声粗气地说，把两碗东西放在地上，”珍惜点，一天就这一顿。”
牢头离开后，陆欲晓和林志远凑过去看那两碗所谓的”饭”。碗里是一些黑糊糊的糊状物，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怪味，上面还漂浮着几片不知名的菜叶，看起来像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
“这…能吃吗？”林志远皱着眉头问道。
陆欲晓没有回答，直接拿起碗，大口吃了起来。那味道确实难以下咽，但对于已经饿了好几天的他来说，这已经是难得的美食了。
“吃吧，”陆欲晓含糊不清地说，”虽然难吃，但总比饿着强。”
林志远犹豫了一下，也拿起碗，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立刻皱起了眉头，但还是强迫自己继续吃。
“你知道吗，”陆欲晓吃完后，苦笑着说，”我竟然有点庆幸我们被关进来了。”
“庆幸？”林志远惊讶地看着他。
“是啊，”陆欲晓靠在墙上，”至少在这里，我们每天都有饭吃，不用担心饿死。外面的世界，人们为了一口吃的杀人越货，甚至易子而食。而在这里，尽管是囚犯，却反而有了基本的生存保障。”
林志远沉默了。
“这个世道，真是讽刺啊，”陆欲晓继续说道，”自由的人在外面饿死，囚犯却在牢里活着。这到底是谁的错？是天灾？还是人祸？”
林志远的眼神变得深邃，”也许两者都有。天灾无法避免，但人祸…却是可以预防的。”
陆欲晓注意到林志远说这话时的语气和眼神都有些异样，仿佛这不仅仅是一句感慨。
“林兄，”陆欲晓试探性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林志远的表情瞬间变得警惕，”什么意思？”
“你不像是普通百姓，”陆欲晓直视着林志远的眼睛，”你的言谈举止，你的气质…都不像是一个在这场灾荒中挣扎的普通人。而且，你对朝廷的事情似乎很了解。”
林志远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无论我曾经是谁，现在都和你一样，是个等待处决的囚犯。”
陆欲晓感觉林志远不愿意多说，但他没有继续追问。
“你为什么要救我？”林志远突然问道，”在那种情况下，大多数人都会选择自保。”
陆欲晓沉思了一会儿，”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我还保留着一点人性吧。在这个世界上，如果连最基本的良知都丢掉了，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林志远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你是个好人，陆欲晓。在这个时代，你这样的人太少了。”
“好人？”陆欲晓自嘲地笑了笑，”我刚刚杀了一个人。”
“那不一样，”林志远坚定地说，”你杀他是为了自保，而且他们本来就打算害我们。”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陆欲晓感到一阵疲惫袭来，眼皮越来越重。
“睡吧，”林志远轻声说道，”养好精神，也许明天会有转机。”
陆欲晓点了点头，闭上眼睛，躺在潮湿的地面上，身体的疼痛和脑海中的疑问让他难以入睡。就在他半梦半醒之际，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钥匙的碰撞声。
牢门被粗暴地推开，那个满脸横肉的牢头领着一个身着华丽紫袍的太监走了进来。太监约莫五十来岁，面色白皙，眉宇间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显然是个位高权重之人。
“都给我站好了！”牢头大声喝道，”大总管亲自来了，都老实点！”
周围的牢房里顿时沸腾起来，囚犯们纷纷抓住栏杆，争先恐后地喊着：
“大人，我是冤枉的啊！”
“求大人明察，小的真的是被诬陷的！”
“大人救救我吧，我家中还有老母亲等着我回去…”
各种哀求声、哭喊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嘈杂的声浪。那太监头子面无表情，只是冷冷地憋了一眼牢头。
“都给我闭嘴！”牢头怒吼一声，声音如同炸雷般在狭小的牢房内回荡，”再吵就全部拖出去打板子！”
这一吼仿佛有魔力般，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牢房区域瞬间安静得只剩下滴水声和囚犯们急促的呼吸声。
牢头看了一眼太监，得到默许后继续道：”大总管奉旨来选识字的人去宫中抄写经书。谁识字，举手。”
囚犯们面面相觑，没人敢轻举妄动。在这个时代，识字是少数人的特权，大多数普通百姓一辈子都没见过几个字。
“怎么？没人识字？”太监头子冷笑一声，”那就全部发配边疆去修长城好了。”
这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囚犯们头上。修长城几乎等同于死刑，十个人去九个半都回不来。
终于，有几个囚犯战战兢兢地举起了手。陆欲晓犹豫了一下，也缓缓举起手来。他注意到林志远也举起了手，而且动作比他更加自然和从容。
太监头子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每一个举手的人。他走到第一个囚犯面前，从袖中取出一张纸，”念。”
那囚犯接过纸，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结结巴巴地念道：”天…天下…大…大事…”
“废物！”太监头子一把夺回纸，厌恶地说，”这么简单的句子都念不出来，也敢说自己识字？”
他继续走向下一个囚犯，结果也好不到哪去。有的甚至连最基本的字都认不全，显然是抱着侥幸心理举手的。
太监头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直到他走到林志远面前。
林志远接过纸，清晰流畅地念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周末七国分争，并入于秦。及秦灭之后，楚、汉分争，又并入于汉…”
太监头子的眼睛亮了起来，”不错，不错。看来是个读过书的。”
然后他转向陆欲晓，将纸递给他，”你呢？也能念出来吗？”
陆欲晓接过纸，心中有些紧张。在他原来的世界，这段《三国演义》的开篇词他当然熟悉，但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他不确定这些文字是否与他所知道的相同。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念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周末七国分争，并入于秦。及秦灭之后，楚、汉分争，又并入于汉。汉末天下大乱，分为三国…”
太监头子的眉毛高高扬起，显然对陆欲晓的表现感到惊讶。他仔细打量着陆欲晓，目光中充满了审视。
“你不仅能读，还能背？”太监头子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怀疑。
陆欲晓意识到自己可能表现得太过了，连忙解释道：”小时候先生教过，一直记在心里。”
太监头子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他指着陆欲晓、林志远和其他三名犯人对牢头说，”这五个人，明早带到宫中来见我。”
牢头连忙应是，恭敬地将太监头子送出牢房。
脚步声远去，牢房再次陷入寂静时，林志远凑近陆欲晓，低声问道：”你真的只是小时候先生教过？”
陆欲晓避开了他的目光，”差不多吧。”
林志远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陆兄，你身上的秘密，恐怕不比我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