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天,燥热难耐。
除了干农活时,亭空镇上总弥漫懒散又无趣的气氛,午后人们都搬来木椅,摇着扇子,坐在门前聊天。
镇上的老人像一座座饱经风霜的雕塑,望着远方,发很久的呆,仿佛将一切故事尽收眼底。
“哎,你看这小家伙。”庞定伸出食指,怀里的小婴儿抓住它,她用那小鹿般的眼神望着他,“嘻嘻”地笑着。
琴擦了擦汗,端着刚洗完碗的水,哗一声泼向院子里,鸡,鸭,鹅都吓了一激灵,乱哄哄地叫。
她走过来,摸了摸婴儿的小脸蛋说“这小闺女长得真好看。比咱的俩闺女都漂亮……”
琴与丈夫庞定面面相觑,他们叹着气,同时想起了那晚在玉米地的场景。
那天傍晚,地里的玉米还没收完,突然下起了雨,庞定大喊“琴,我们先走吧!雨要下大了,明天再来吧。”
“好,收拾收拾走。”琴手脚麻利扛起麻袋,庞定在三轮车上接着。
两人正准备走,却听见远处地里的哭声,他们隐隐约约看到黄灰色的布,在被淋湿的玉米丛中那样显眼。
“那是什么东西?”琴扒拉了几下被雨淋乱的头发,睁大眼想看清楚,最后索性跑到那片地里。
随着琴的尖叫,庞定也跑过来,他们清楚的看见,玉米丛中躺着一个出生大约两个月的女婴,全身被黄灰色的被褥包裹着,只露出了一个小脸,她的脸已经完全被雨水淋湿,没有了血色,稀疏的头发一缕一缕地贴在头皮上,紧闭着眼睛哭。
任何人看到那一幕,都会感到触目惊心。
反应片刻,琴立马抱起婴儿,抹去婴儿脸上的雨水。
“天爷啊!这是谁家的孩子!”琴愣住了,一时不知怎么办。
庞定惊愕却下意识拉起妻子和这个孩子。 “走,先回家,雨太大了!”
他们换了新的被褥包裹着婴儿,跑到镇上其他人家借来母乳喂她。
琴紧皱眉头,造孽啊,谁这么缺德,这么小的孩子就这样被遗弃了。
看着怀里安静睡着的孩子,琴莫名喜欢,她总能想起从前自己的两个女儿睡在她怀里的模样了。
村里重男轻女,抛弃小女孩的事并不少见,山沟里,河流里,枯井里,都会有搁不久就出现婴儿的尸体,然而这些婴儿,无一例外都是女孩。
然而活着的女孩子们,若不是有父母的宠爱,也是被谁看见都少不了遭受白眼。
琴也有两个闺女,想当年生不出儿子被多少人耻笑过,然而在她生完两个女儿之后,就再也没想过生出男孩堵上众人的嘴。
庞定是个老实没主见的人,听老婆话,面对众人刁难式的调侃,也只是尴尬的赔笑。
因为没足够的钱供孩子上学,现在他们的两个女儿辍学,都在外地打工,工资大多打回家里补贴家用。
两个女儿已经很久没回家了。
望着怀中的幼婴,她心生怜悯,很快怜悯变成不愿放手的担心,她喜欢这个小孩子。但她深知家里贫寒,不可能平白无故养育这个被遗弃的小闺女。
现在当务之急,应该是找到她的亲生父母。
捡到女婴后,琴抱着她跑遍小镇,可是没一家人承认丢了孩子。
“他妈的,丧尽天良!”找不来孩子亲生父母,庞定破口大骂。
怎么办呀?在那个年代,镇上又没有孤儿院。
他们照顾了女孩几天后,决定把她送给一个没有孩子的家庭。
琴怎么都不会想到,她与这个小女孩的羁绊,将会在这一天正式开始。
“长得很漂亮,可惜是女孩。”女人长相清丽,身体却好似弱不禁风,她看了眼女孩,悠悠地说道。
“这年头怎么可能有男孩子送给我们养,知足吧!生不出来孩子还不是怪你!我们只管把她养大!以后不至于没人管。”
一旁的男人抽着烟,没好气地说。
他的眼里满是厌恶,啤酒肚晃悠着让人恶心。
面对这样的一对夫妻,琴攥紧包裹着女孩的棉被,深呼吸后开口:“你们真的愿意养大她吗?”时间静止片刻……
女人站起身,静静地走过来,她挤出笑脸,抱起琴手里的孩子,没想到她刚抱起来,女孩就哇哇地哭个不停。
哭声震耳,正如有人迫使她离开自己的亲生母亲。
女人惶恐,手足无措将她还给琴,琴轻拍女孩,哄着:“没事,没事。”
她眼神示意女人再试一试,可这次女人还未触碰到女孩,她就再一次哇的哭起来。
两个女人眼神都充满深意,一个是恼怒和遗憾,一个是怜惜与愧疚。
如果眼泪就是小孩子的武器,她才两个多月大时就已经很会利用它保护自己了,如果哭泣是小孩子的本能,那么她的本能帮助她得到了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看来她天生不喜欢你们,没办法给你们养了,孩子我先带回家。”琴起身离开,女人满眼不舍却无可奈何。
男人满肚子恼火:“走走走!就个女孩,哭哭哭,我们也不想要。”
……
“你真是聪明啊!知道谁对你好对你不好是吧!”回到家,琴挤着眼,用她的鼻子触碰小女孩的鼻子。
女孩被逗笑,她笑脸灿烂,眉毛弯弯的,脸上早已红润起来。
那能怎么办呢?如果人各有命,她的命早就是死在那片玉米地里了,而我们发现了她,说明她命不至此!她又如此喜欢我们,我不可能昧着良心丢下她不管,女孩不受人待见,送给谁我都不放心。
我要把她养大,当成我自己的孩子一样。
琴当时只有一个想法。
“留在这吧,这就是你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