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嫂断断续续的哭诉声中,祝余逐渐理清了事情的缘由。
原本生活是很平静的,宋景熙年少有为,中了秀才。
在县学读书,在村中也颇受人尊敬。
苏云荷和宋青崖则守着几亩薄田,辛苦劳作。
日子虽清贫,却也安稳。
变故发生在宋岁安刚满一岁那年。
宋青崖苏云荷一家四口去地里劳作,眼看着日头变大,宋青崖心疼苏云荷,便让她抱着宋岁安先回家做饭。
谁知这片刻的分开,竟成了灾祸的开端。
她一个人回家路上被村子里的地痞无赖李二狗盯上了。
村里的泼皮李二狗早就觊觎苏云荷的美貌,只是慑于宋青崖的魁梧,不敢妄动。
那天见苏云荷独自抱着孩子回家,又算准宋青崖在地里一时回不来。
宋家地处村尾偏僻,他顿觉贼心贼胆一起壮大,偷偷摸摸翻墙进了院子。
苏云荷刚把女儿哄睡,转身要去灶房。
冷不丁看见李二狗堵在房门口,脸上挂着令人作呕的笑。
她心头一跳,院门明明是插好的,这人翻墙进来,绝没安好心!
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屋里只有她和尚在襁褓的女儿。
她张口就想呼救,李二狗却像条饿狗扑上来,死死捂住她的嘴,将她往床上推搡。
苏云荷抵死不从,瞅准机会狠狠一口咬在他的手上。
李二狗吃痛,骂骂咧咧地甩手就是两巴掌,打得苏云荷头晕眼花,耳朵嗡嗡作响。
屋里的动静吵醒了熟睡的宋岁安,开始哇哇大哭。
李二狗被哭声搅得心烦,更怕引来旁人。
竟一把抓起炕上的孩子,看也不看就朝地上狠狠掼去!
“砰”的一声闷响,孩子的哭声戛然而止。
那一刻,苏云荷只觉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看着地上小小的、一动不动的女儿,一股从未有过的凶戾之气冲垮了所有恐惧。
她眼睛赤红,猛地抓起床头针线笸箩里的剪刀,用尽全身力气朝李二狗的后心捅去。
许是一举刺中了要害,李二狗闷哼一声捂着伤口倒在了地上。
苏云荷仿若疯癫一般不停朝着他心口刺去,直到那具身体彻底没了动静。
苏云荷丢下剪刀,手脚并用爬到女儿的身边,抱着她一声声喊着她的名字。
可是孩子软软地瘫在她怀里,一点反应都没有。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淹没了她,心里没了主意。
想抱着女儿往外冲去找郎中,没成想因为过度惊恐竟一时腿软的没站起来。
就在此时敲门声响起,接着就是宋青崖的声音,“娘子开门。”
苏云荷一听到他的声音眼泪如决堤的洪水,几乎是嘶吼出声,“相公!”
听到这一声绝望的呼喊,宋青崖就知道出事了,立即撞门而入。
屋内的景象让他如遭雷击,李二狗的尸体,满地的血,还有衣衫不整、瘫坐在地上抱着女儿的妻子。
他瞬间明白了七八分,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
他几步冲过去,扶住摇摇欲坠的苏云荷,声音嘶哑:“娘子别怕,娘子别怕,我回来了!”
苏云荷哭着摇头,一把将宋岁安塞进他怀里,语无伦次地哭喊,“快,快去找郎中,岁安被他摔倒了地上,你快去找郎中!”
宋青崖低头一看,女儿脸色青白,气息微弱。
他心口一窒,恨不能将地上那畜生挫骨扬灰。
他不敢耽搁,抱紧女儿转身就往外冲。
先去了村里的土郎中家,那郎中看了看,却只是摇头,说无能为力。
宋青崖的心沉到了底,借了村里唯一的牛车,疯了一样往镇上赶。
连夜敲响了好几个医馆的大门,最后才保住了岁安的性命。
可大夫却说,孩子脑子受损,以后恐怕只能是个痴傻的了。
苏云荷杀了人,宋青崖没有丝毫犹豫将所有事揽在自己身上。
好在李二狗素日品行低劣有前科,又是强闯民宅、伤人在先。
最后官府判了宋青崖失手杀人,去采石场服劳役三年。
等在县城读书的宋景熙闻讯赶回,一切已成定局。
他什么也没说便回了县城,只想着拼命读书,早日出人头地,让家人不再受苦。
谁知祸不单行,村里连年干旱,收成锐减,一家人糊口都难。
某天,宋景熙竟被人抬了回来,满脸是血,昏迷不醒。
苏云荷吓坏了,急忙找了村里的土郎中上门看,几乎花光了家里的积蓄。
等到宋景熙再次醒来,两只眼睛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然而再次去寻郎中时,对方却说什么都不愿上门了,这才知道宋景熙不知是何缘故得罪了县令公子林世昌。
没过多久,宋景熙又被强行带走,再回来时,身边便多了个被迫嫁给他的祝余。
经历了一连串变故的苏云荷几乎是每天都在强撑着,在自责中度日,心中的苦更是无处诉。
她怕宋青崖在采石场出意外,怕宋景熙的眼再也好不了,更怕女儿一辈子痴傻,将来自己老了、死了,她该怎么办……
讲到最后,苏云荷已是泣不成声,泪眼模糊地望着祝余。
“弟妹,你说是不是我上辈子做了什么亏心事,所以老天爷才要这么对待我的女儿。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没用,是我没有保护好她!就连青崖哥也被我连累去服劳役,应该受惩罚的人是我,是我!”
祝余看着悲痛欲绝的苏云荷,心里又酸又堵,只觉得身为女子的大嫂心里实在是太苦了。
她站直身子,伸出双手捧住苏云荷满是泪痕的脸,一字一句道,“大嫂万万不可这样自责,这件事你一点错都没有。你觉得是自己没保护好她,可世上哪个母亲能时时刻刻防着这样的恶人?真正该千刀万剐的,是那个起了歹心的畜生。”
“你说这是报应?我倒觉得是老天爷看不过去,特意派你来收拾那个混账。你那一剪刀下去,简直就是替天行道,阎王爷都得给你记一功!”
“这世上最不该责怪自己的人就是你,你不仅救了岁安,还替天行道除了那个祸害。这样的你,就该抬头挺胸地活着。在你身上我看到了为母则刚,大嫂是个心善温柔的人,温柔也是一种力量,你已经做的很棒了。”
“这世道身为女子本就不易,你不能如此苛责自己,又要勤俭持家,又要刚强不屈,又要温柔贤淑,又要赚钱养家,条条框框都是狗屁!这些念头只会成为牢牢套住你的枷锁。只要你不快乐,就把这些世俗的东西全部丢掉!”
“大嫂,你信不信?就冲你护着岁安的那股狠劲,要是放在戏文里,那得是个让观众拍手叫好的巾帼英雄!”
听完祝余的话苏云荷愣在了原地,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
一直以来,沉重的罪孽感像座大山压在她心头,让她喘不过气。
可是现在,她觉得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阴霾似乎散去了些。
‘温柔也是一种力量’,苏云荷脑子中回荡着这句话。
一直以来她都为自己的嘴笨、害羞、胆小、遇事慌张而自责。
但是此刻看着祝余坚定的眉眼,她觉得自己荒芜了许久的心也开出了一朵小小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