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锦绣刚灌下一杯凉水,门铃又响了。
“周野你烦不烦——”
她拉开门,后半截话卡在了喉咙里。
门一开,月光如水般倾泻进来,勾勒出一道修长的身影——
不是周野,是陆沉舟。
月光下,陆沉舟的白衬衫泛着清冷的光,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他手里拎着个纸袋,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被屋里的灯光晃到了。
陈锦绣一愣,酒意顿时散了几分,
“陆同志?你怎么……”
“路过。”
他声音低沉,目光在她微醺的脸上一掠而过,
“不请我进去坐坐?”
“啊?哦!”
陈锦绣慌忙侧身,拖鞋却绊在了门槛上。
陆沉舟眼疾手快,伸手去扶,结果被她带得一个踉跄,直接将她压在了玄关的墙上。
「砰!」
她的后背撞上玄关墙壁,陆沉舟的手垫在她脑后。
两人距离骤然缩短,近到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夜风的凉意。
陈锦绣身上飘来淡淡的酒香,混着茉莉洗发水的味道,丝丝缕缕钻入他的呼吸。
这酒气仿佛浓度太高,惹得他竟也有些醺然。
“你喝酒了?”
陆沉舟声音低哑,目光落在她湿润的唇上。
他的呼吸拂过陈锦绣的发顶,灼热得与冷峻的外表格格不入。
“就…就一杯。”
陈锦绣嗓子发干,“今天衣服全卖光了,高兴……”
陆沉舟喉结动了动,那点微醺的酒气仿佛顺着呼吸钻进血管,烧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猛地直起身,却把陈锦绣一缕头发勾在了纽扣上。
“别动!”
陈锦绣倒抽冷气,手指笨拙地解着发丝。
陆沉舟僵在原地,看着她泛红的指尖在自己胸口忙活,脖颈青筋若隐若现。
周围的空气有点黏腻,黏腻到让人觉得窒息。
陆沉舟松了松领口,声音沙哑,
“我,我扶你过去吧!”
“哦,好!”
陆沉舟将陈锦绣扶到了凳子上,转身进了厨房。
陈锦绣恍恍惚惚想起刚才的场景,觉得屋内的白炽灯照得她脸颊发烫。
「陈锦绣啊陈锦绣,你都八十三岁的老菜帮子了,在这脸红心跳个什么劲儿!」
陆沉舟在厨房转了一圈,熟练地找到蜂蜜罐子。
温水冲开的蜜糖在玻璃杯里打着旋儿,就像他此刻理不清的思绪。
“给,喝点蜂蜜水,解酒的!”
陆沉舟把杯子塞进陈锦绣手里,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同时缩了缩手。
要命!
蜂蜜水太甜了,甜得陈锦绣舌根发苦。
她偷瞄陆沉舟的侧脸,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投下一道柔和的银边。
这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陈锦绣用力掐自己大腿——一定是酒精作祟,一定是。
陆沉舟看着陈锦绣手足无措的样子,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笑意。
他扶了扶眼镜,从纸袋里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
“开业礼物。”
他将盒子推到她面前,“我今天有个学术汇报,没能及时赶去现场。”
陆沉舟没有告诉她,那个学术汇报在隔壁城市,连着开两天,今天是第一天,他几乎是一结束就立刻赶了回来,就是为了亲手将这份开业礼物当天送到她手里,今天晚上还要连夜赶回去。
陈锦绣接过盒子,指尖触到檀木温润的纹理,
“我那个就是个小摊,谈不上什么开业。”
“是事业的第一步。”
陆沉舟打断她,声音柔和却坚定,“我准备了很久的。”
陈锦绣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套镀金的裁缝剪静静躺在红丝绒衬布上,刀柄缠着防滑的蚕丝线,尾端还坠着枚小巧的铜铃铛。
这是八十年代最时兴的[如意剪],华侨商店的橱窗里标价要两百多外汇券。
这把显然是订做的,剪刀柄上刻着小小的「锦绣」二字。
她惊讶地抬头,正对上陆沉舟专注的目光。
才发现,他今天特意穿了她亲手做的那件藏青色风衣,衬得肩线格外挺拔。
“这太贵重了,我……”
陆沉舟直接将剪刀拿起来递到她手里,“试试合不合手?”
陈锦绣轻轻笑笑,捏着剪刀在空气中虚剪两下,锋利的刀刃划出清脆的声响。
她眼睛一亮,“好称手!谢谢!”
两人相视一笑,方才的尴尬一扫而空。
陆沉舟自然地在她对面坐下,“生意这么好,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我准备招一批女工!”
陈锦绣来了精神,掰着手指数,“今天试水的二十件全卖光了,按这个进度……”
陆沉舟安静地听着她滔滔不绝地讲着扩大生产的设想,白炽灯在她发梢镀了层毛茸茸的光晕。
她说话时眼睛亮得像星星,手指在空中划出充满生命力的弧线。
很多年后,当「锦绣」成为跨国集团时,陆沉舟总会想起这个夜晚——
那个在简陋出租屋里畅想未来的姑娘,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将梦想的种子撒满了整片星空。
陆沉舟看了看手表,时间已经不早了,今晚还要赶回去,再次提醒道,
“记得我刚才给你说的,一定要去街道办登记临时用工。”
陈锦绣乖乖地拿着小本本把刚才陆沉舟说的都记录下来,
“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陆沉舟突然倾身,手指擦过她耳畔取下片不知何时沾上的线头,
“不要太辛苦了,注意休息。”
突然的靠近,让陈锦绣耳根一热,下意识愣愣看向他,
“哦,知道了,谢谢!”
陆沉舟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好了,太晚了,我要走了,你也早点休息!”
陈锦绣起身送他出门,陆沉舟却在玄关突然停住了脚步。
角落那堆用油布盖住的布料露出一角,正是码头那批「瑕疵品」。
他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陈锦绣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放心,我们没有用这个布料,过两天我就找周野处理掉。”
我们?
周野?
陆沉舟蹙着的眉头又加重了几分,沉默片刻,他回头看向陈锦绣,脸线条柔和下来,
“我知道,你做事一向有分寸,需要帮忙时也可以找我。”
他看了看陈锦绣,微微笑道,
“快进去吧,早点休息。”
说完,他便转身踏入了月色,夜风拂过小剪刀上的那枚铜铃叮铃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