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公馆内，气氛压抑低沉，水晶吊灯散发的璀璨光芒自上而下倾泻而下。
古典奢华的建筑此刻却让人倍感冷漠无情。
郑承明先开口：“谈什么？”
“我提醒过二位，若是惦念亲情，就不要动见苏和孩子。”郑行止接过保姆递来的茶水，“今天这一出，究竟是什么意思？”
朱若华笑了起来，“那是郑家的孩子，自然要回到郑家，我们这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郑行止将手中的茶盏重重一放，黄绿色茶水从杯沿洒出，落在了矮几上，“是为你们自己好。我说过，我不屑通过添丁加口的方式去争财富，我靠这里。”
说着，用食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
“不许再找见苏和孩子的麻烦。”
朱若华的脸还残留着被打后的余红，保姆拿着鸡蛋给她滚着脸，听到这话抬起眼看了一眼儿子。
真不明白郑行止为何这么护着陈见苏，也不晓得关心一下自己亲妈的脸。
“我看你是被那个女人勾得忘了南北。”郑承明斥责道，“你妈被那个女人打成什么样了，手上还有个牙印呢，你也不关心她一下，就知道在这里跟我们吵架！”
郑行止早就注意到了朱若华脸上的掌印，可陈见苏脸上也有一枚。
他知道陈见苏的性格，她不可能主动动手。
“来而不往非礼也，她这是礼貌。”郑行止微笑，“你们应该感到满意。”
“你……”
郑行止不想跟他们多费口舌，站了起来，“就这样。若是再找见苏的麻烦，那就别怪我。”
从郑公馆离开，郑行止回到杨花路。
客厅里亮着灯，却不见人影。
郑行止在陈初晴的房间里找到了陈见苏。
陈初晴哭累后睡着了，陈见苏就坐在床沿，一瞬不瞬地盯着女儿的睡颜，没有注意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郑行止站在她的身后，借着床头的灯光，用目光一点一点描摹她的轮廓。
左脸有些红肿，头发乱糟糟的。
“见苏。”他终于出声，“去洗一下脸，我带你去医院。”
陈见苏这才发现他的存在。
“不用，肚子已经不疼了。”她不想走，她怕一走，又有人冲进来跟她抢孩子，她只想守着陈初晴。
她的心事太明显，郑行止在她面前蹲下，伸手轻轻抚摸她挨了打的左脸，“不疼不代表伤得不重，乖，去检查一下。孩子让王姐帮忙照顾，外面也有人守着，不会有人过来跟你抢啾啾的。”
陈见苏盯着他的眼睛看，似是想透过他的眼睛去确认他所言真假。
良久以后，她说：“好。”
去医院检查，没有大碍，只是肚子上有些淤青。
郑行止没带司机，自己开车送陈见苏来的。
坐上车，郑行止忽然问：“疼吗？”
陈见苏一怔，旋即明白他问的是——踹过来的时候，你疼不疼？
“没生孩子的时候疼。”她这么说，语气铿锵，“所以，所有人都不能抢我疼那么久生下来的孩子，包括你。”
怕郑行止不信，陈见苏突然掀起了自己的衣服下摆，肚子上那道淤青旁横亘着一条很浅的白色线性疤痕。
恢复得很好不代表它不存在过。
郑行止紧紧盯着那道疤痕，只觉得自己身上的罪孽又深了。
她说：“宫缩乏力，顺转剖。从破羊水到顺利生产，花了三十多个小时。”
陈见苏放下衣服，“都说剖腹产的疤痕是母亲的勋功章，我不觉得，这只是痛苦的烙印，就像雁过留痕，只要痛过就会有痕迹。所谓‘勋功章’不过是一套好听的说辞，让我们不得不伟大、不得不接受痛苦，无怨无悔地奔向生育。”
“我没那么伟大，一开始也没想过生她。所以这道疤本不该出现在我的肚子上。”陈见苏说，“可是这道疤出现了，那就证明我在生育的过程中遭受过痛苦，总说付出就有收获，那我付出了痛苦，收获陈初晴这一件珍宝，是我该得的。没有付出过的人，凭什么两手空空就带走陈初晴？”
“你说得对。”郑行止点头，“我不会跟你抢，也没资格跟你抢，我也不会让任何人跟你抢。”
陈见苏信他说的话，可是他真的能抵住朱若华和郑承明吗？
“如果他们偏要抢呢？他们下次再来扇我一巴掌、踹我一脚，然后把啾啾抢走，而你赶不过来，怎么办？”陈见苏目视前方，“从明天开始，我会开始健身，我会让自己变强壮，可这些非一朝一夕可以做成的，在这之前我怎么办，陈初晴怎么办？”
在她一声声的质问里，郑行止忽然眼前闪过陈见苏在商场里跟应湛说话、陈初晴被应湛抱在怀里的画面。
画面涌现地莫名其妙。
“那我们结婚。”郑行止语出惊人，“让陈初晴光明正大地拥有郑家的身份，那谁还能抢走她？”
陈见苏愣住了。
“他们抢孩子不就是希望陈初晴回到郑家吗？不就是想去母留女吗？那你们两个都回来。”
“你……”陈见苏被他的话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疯了吧。”
“没疯。”郑行止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你感受一下，这里在为你跳动。我活到现在，除了你没跟任何女人有过亲密接触，不管是生理还是心理，也只能被你接纳。”
陈见苏将他推开，“生病了就去找医生，少说点胡话。”
“我忘了，你说你只谈恋爱不结婚。”郑行止笑道，“那你是在恋爱吗？”
“什么？”
郑行止已经有答案了，“没事了。”
陈见苏觉得莫名其妙的，微蹙了一下眉头，“开车吧……”
没说完的话语尽数被他用嘴堵住。
陈见苏被这个猝不及防的吻惊到，眼睛不由地瞪大，手掌猛烈拍着他的肩，想让他放开。
双手被握住，反剪至身后，陈见苏不得不抬起脸承受这个来势汹汹的吻。
他的舌尖长驱直入、毫无阻拦，霸道地汲取她的氧气。
陈见苏觉得自己要窒息，头晕目眩，索性闭上了眼睛，不再挣扎，任他予取予求。
察觉到陈见苏安静了下来，不再挣扎，郑行止也停下了动作，跟她额头相贴，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
手腕间的桎梏消失，陈见苏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寂静车厢里，那一掌的声音格外响亮。
“打得不错。”郑行止抓住她的手，往掌心上亲了一口，又把右脸凑过去，“别厚此薄彼。”
陈见苏觉得他今晚真是疯了，她不想跟疯子计较，“……再不开车我就下车了。”
郑行止笑着亲了一下她的侧脸，回到驾驶座开车。
回到杨花路，陈见苏洗漱过后，简单吃了顿夜宵，又去看了看陈初晴，确认孩子睡得安心沉稳，才终于回到自己的卧室躺下。
她很累，眼皮在打架，但和郑行止在车厢里接吻的画面不可抑制地钻入脑海。
陈见苏捶了被子两下，坐了起来。
他什么意思？
当时说“随你”的是他，现在要回头的也是他。
人生远有比男人更重要的事情，陈见苏不想了。
又想起陈初晴，她不确定朱若华夫妻会不会再次上门抢夺孩子，杨花路的地址已经曝光，或许她该换个住处才行。
想着想着，陈见苏终于沉沉睡下。
第二日，陈见苏被陈初晴的哭声吵醒。
她没忘记昨天发生的事情，安全感尽失的陈初晴早起第一件事就是找妈妈。
陈初晴一见到陈见苏，就张着手要抱。
“妈妈，这里有坏蛋。”她指的是朱若华和郑承明，“我不要住这里，我想回家。”
她说的家是Z市。
陈见苏哄她：“先吃早餐，吃完早餐我们就换个地方住。”
陈初晴答应了，牵着王姐的手去洗漱。
陈见苏拿着手机找酒店，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新住处，只能先在酒店将就几日。
订好酒店，陈见苏去洗漱，随后陪陈初晴吃早餐。
昨天陈初晴被吓坏了，今天陈见苏也不要求她一定自己吃饭，默许了王姐的喂饭行为。
郑行止想了一晚，想法跟陈见苏不谋而合，打算给母女俩换个住处。
他名下的几处房产家里都清楚，不适合让母女俩入住，以免再生事端。
思来想去，打算以汤斯宇的名义寻找住处来安置陈见苏母女。
跟汤斯宇沟通完毕需求，他驱车前来杨花路。
开门的是刘姐，看见他来，问过好后便问：“郑先生，用过早餐了吗？”
“还没。”他答，“麻烦刘姐了。”
刘姐说不麻烦，把他迎到餐厅，便去厨房拿碗筷。
陈初晴看见郑行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叔叔。”
郑行止过去抱她。
“叔叔，我要跟你说个秘密。”
郑行止把耳朵凑过去，“什么秘密？”
“我现在第五喜欢你！”陈初晴伸出五根手指，模样骄傲。
“第五？”
陈初晴掰着手指头数，“第一是妈妈，第二是外公，第三是王阿姨，第四是小象，第五就是你啦。”
郑行止对自己的排名不太满意，“我之前是第几？”
“之前……之前第几都不是。”陈初晴说，“昨天叔叔把我从坏蛋手里救了出来，是大英雄，所以我现在喜欢你啦。”
郑行止被小朋友的天真烂漫弄得有些哭笑不得。
陈见苏第一个吃完，端着餐具要放去厨房洗碗槽里。
“妈妈，你是第一名，吃得比我快。”陈初晴看着她从厨房走出，竖起大拇指。
“因为我要收拾行李，所以吃得就比啾啾快。”
“那我也要吃快点，不能让妈妈等，我们要快点去新家。”陈初晴嗷呜一大口吃下了王姐喂来的鸡蛋。
“新家？”郑行止放下碗筷，起身走到陈见苏身旁，“我们聊聊？”
走到卧室，陈见苏开门见山，“我想带着啾啾搬家，这里……我怕你父母再来。”
郑行止赞同她的说法，“你找好房子了？”
“没。”陈见苏拿出行李箱，摊在地上开始收拾，“先住几天酒店。”
“不如去我那暂住几日。”郑行止说，“物业安保我会跟他们打招呼，凡是找我们的一律不让放行，安全上你不用担心。”
陈见苏动作一滞，随后继续收拾行李，“不用，太麻烦了。”
郑行止步步紧逼，“陈见苏，你在怕什么？”
怕什么？
怕故地重游想起往昔，怕坚定的意志轰然崩塌。
人在感情里总是矛盾又怯弱的，道理都明白，却往往身不由己。
陈见苏经历过，像是死过一般好不容易抽身而退，她不要再回到过去，将过往重演。她要向上爬，即便缓慢，也要去那高处看看风景。高处不胜寒又如何，低处就一定温暖如春了吗？
陈见苏默不作声，一味收拾行李。
见她不吭声，郑行止出去了，没有继续吃早餐的心情，于是去跟坐在客厅里玩拼图的陈初晴说话。
“啾啾，想不想去我家做客？”
陈初晴抬起头，黑溜溜的眼睛盯着他看，认真思考了几秒，随后笑起来，“好！”
郑行止佯装苦恼：“可是这件事得先问妈妈的意见。”
陈初晴放下手里的拼图，跑到卧室里找陈见苏，“妈妈，我们去叔叔家做客吧，我还没有去过叔叔家呢。”
“你很想去吗？”陈见苏不想去，但又不忍让孩子失望。
陈初晴用力点头，“想，很想。”
“好。”陈见苏答应了，“但是不能待太久。”
去往铂悦一号的路上，陈初晴想起昨天的事情，问陈见苏：“妈妈，昨天那两个坏蛋说到了我的爸爸，说要接我去跟爸爸还有爷爷奶奶生活，是真的吗？”
陈见苏一怔，她一心顾着去把孩子抢回来，全然没听见他们说了什么。
没想到朱若华和郑承明竟然跟孩子说了这些话。
“我不想跟他们走！”陈初晴捂着耳朵猛烈摇头，“我不要爸爸，我要妈妈。爸爸让坏蛋来抓我，他一定是个大坏蛋！我讨厌大坏蛋！”
在开车的郑行止抬眼，从车内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女儿，心中五味杂陈，忍不住挤出一丝苦笑，自嘲自己是个混蛋。
陈见苏柔声哄她：“好，不要爸爸，坏蛋再来，我会赶跑他们的。”
“妈妈，以后我们都不要提到爸爸。”陈初晴嘟嘴生气，“我不要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