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皇城上空最后一缕霞光被浓云吞噬，取而代之的是观星台四周渐次亮起的宫灯。
朱漆高台拔地而起，九层玉阶蜿蜒而上，每一级都嵌着莹润的夜明珠，在暗夜里浮动着幽蓝的光晕，宛如一条星河垂落人间。
台顶的鎏金穹顶下，七皇子裴续一袭月白星纹锦袍，广袖垂落如流云。
台下，王公贵胄们锦衣华服，觥筹交错。女眷们的金步摇在灯火中摇曳生辉，珠玉碰撞声与丝竹之音交织。
御赐的龙涎香从错金香炉中袅袅升起，却在升至穹顶时被夜风撕碎，那风里带着一丝潮湿的土腥气，像是从远处的皇陵卷来的不安。
姜暮宁跪坐在席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簪。
她抬眼望向高台，正撞见裴续似笑非笑的目光。他手中琉璃盏盛着猩红的葡萄酒，酒液晃动间，倒映出天穹正中的紫微星。
今夜它光芒黯淡，而一旁的荧惑星却红得刺目，如同滴血的剑锋。
“要起风了。”身侧的裴缙忽然低语。
他玄色蟒袍上的金线暗纹在灯火下忽明忽暗，像无数蛰伏的蛇。
话音刚落，观星台四角的宫灯齐齐熄灭，唯余浑天仪的铜环在黑暗中折射出冷冽的微光。
姜暮宁双颊酡红，眼前觥筹交错的景象渐渐模糊成一片晃动的光影。
她扶了扶额，借着更衣的由头起身离席。
夜风拂过滚烫的脸颊，她踉跄着穿过回廊，指尖划过冰冷的朱漆栏杆，试图让混沌的思绪清醒几分。
转过一道紫檀屏风，她忽然撞进一双幽深的眼眸里。
裴续不知何时已立在廊下，月白锦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月白锦袍上绣着暗银竹纹，手中把玩着折扇。
他眉眼与裴缙有三分相似，却少了那份凌厉，多了几分风流姿态。
“参见七殿下。”她福身行礼，袖中手指悄悄掐进掌心。
裴续踱步靠近，靴底碾碎地上落花：”听闻姜小姐近来颇得兄长宠爱？真是造化弄人。”他忽然俯身，在她耳畔轻声道，”如今姜太尉在刑部大牢里，可没这般好运气。”
姜暮宁猛地后退，后背撞上坚硬的山石。父亲在狱中受刑的画面如毒蛇般窜入脑海，她强忍颤抖：”殿下若无要事，妾身告退。”
“急什么？”裴续用折扇拦住她去路，”听闻姜小姐嫁入东宫，应有的礼仪和典礼都没有，你就这般心甘情愿嫁给我兄长吗？。”
“况且…容湛他说很想念妹妹，不如…你们兄妹一起为我效力？”
姜暮宁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后颈已沁出细汗。
“七殿下说笑了。”她抬起下巴，眼中燃起两簇冷火，”即便兄长真在您麾下，那也是权宜之计。就像这世间男子的誓言，做不得数。”
远处传来丝竹声，却衬得此间愈发死寂。
裴续忽然轻笑，从袖中取出半张泛黄的羊皮图纸：”既然你见过另外半张……”图纸边缘暗红的纹路在月光下如同干涸的血迹，”不如告诉我，天璇位的机关究竟在皇陵哪一处？”
姜暮宁酒意顿消。她看着裴续眼底浮动的疯狂，忽然明白那根本不是病弱皇子该有的眼神。
那是饿狼盯着猎物的凶光。
“七殿下说笑了。”她强自镇定，指尖悄悄探向发间另一支金钗，”妾身不过是个……”
“嘘。”裴续冰凉的食指突然抵住她唇瓣，另一只手按上她颈侧跳动的血脉，”你听——”
皇陵方向传来沉闷的机括声，紧接着是冲天而起的血色焰火。
裴续仰头望着炸开的红光，嘴角扭曲成一个诡异的笑容：”时辰到了。”
夜风骤烈，血色焰火将半边天空染成猩红。皇陵方向的机括声越来越响，整座皇城仿佛都在震颤。
姜暮宁一把拽住裴续的衣袖，指尖几乎掐进他的皮肉里：“你疯了？没有天璇位的机关图，你连自己都会搭进去！”
裴续回头看她，眼底映着远处的火光，竟显出几分癫狂的笑意：“那又如何？”他猛地反扣住她的手腕，“你以为我会在乎生死？”
她在他癫狂的瞳孔里看见自己骤缩的倒影。
那根本不是对权力的渴望，而是彻骨的、腐烂了十年的恨意，如今终于找到出口的脓血。
他的声音低沉如鬼魅，带着令人胆寒的偏执：“这太子之位本该就是我的……十年前就该是！”
姜暮宁呼吸一滞，她忽然意识到，他根本不在乎自己能不能活下来，他只要裴缙死，要这皇城天翻地覆。
裴续盯着她的眼睛，忽然笑了，语气竟柔和下来：“不如我们做个交易？”他微微俯身，薄唇几乎贴上她的耳廓，“你给我军械图，我放你去救你父亲。”
姜暮宁瞳孔骤缩，心脏几乎停跳。
“你父亲如今关在诏狱最底层，没有我的手令，谁也进不去。”裴续轻笑着，从袖中取出一枚玄铁令牌，在她眼前晃了晃，“而你手里的军械图，对我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你选吧。”
远处的厮杀声越来越近，火光映在裴续苍白的脸上，显得妖异而危险。
姜暮宁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她闭了闭眼，终于从贴身的暗袋里取出那半张军械图，指尖微微发抖。
他忽然贴近，龙涎香混着硝烟味灌进她的呼吸。那枚玄铁令滑入她掌心，”军械图换诏狱手令，很公平。”
裴续瞬间退开三步，又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明日酉时，刑部死牢换防。”
脚步声渐近，姜暮宁迅速将那个冰凉的物件藏入袖中。待宫女们转过回廊，原地只剩满地碎花，哪还有裴续的身影。
她摊开掌心。那是一枚青铜钥匙，边缘还沾着新鲜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