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两夜的绿皮火车,硬座。
盛夏的日头毒辣,车厢里没空调,只有几台吱呀作响的破风扇,吹出来的都是热风。整个车厢就像一个移动的大蒸笼,还是加了料的那种。
汗臭味、脚臭味、新军装捂了两天的馊味、泡面味、还有各种不可描述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复杂而持久的“男人香”。
大多数刚离开家的小伙子糙得很,别说洗澡了,在这拥挤憋闷的环境里,连洗脸都省了,不少人热得受不了,要不是有纪律管着,恨不得直接光膀子。
只有张扬。
他依然穿着那身笔挺的新军装,扣子扣得一丝不苟。虽然额头上也见了汗,但比起周围那些几乎要馊了的兄弟们,他身上还算清爽,甚至凑近了还能闻到点淡淡的、类似沐浴露的干净味道。
简直是这移动汗味博物馆里的一股清流。
坐在他对面的寸头小伙吸了吸鼻子,眼神复杂地看了张扬好几眼,心里嘀咕:娘的,同样是人,怎么差别这么大?难道明星流的汗都是香的?
“哐当——”
伴随着一声悠长的刹车声,火车终于停了。
“到站了!都起来,准备下车!” 士官扯着嗓子喊道。
车厢里顿时一阵骚动,所有人如蒙大赦,脸上都露出了熬出头的兴奋。
“终于到了!”
“我的屁股都快坐成八瓣了!”
“快快快,下去透口气!”
新兵们争先恐后地往下挤,拎着自己的行李,像是逃离什么生化武器现场。
张扬也拎起他那个半旧的行李箱,不紧不慢地跟在人流后面。
一踏上站台,一股热浪就扑面而来,虽然比车厢里稍微流通点,但空气里弥漫的尘土味和阳光的焦灼感,让刚出来的人忍不住又是一阵咳嗽。
“深吸一口气……咳咳……我去,这外面的空气也没好到哪去啊!” 有人抱怨。
还没等大家站稳,感受一下脚踏实地的感觉,几辆早已等候在站台外的军用大卡车旁边,又响起了士官的催促声:“别磨蹭!都过来集合!按顺序上车!快快快!”
新兵们又是一阵手忙脚乱,被赶鸭子似的塞进了几辆敞篷的军用大卡车。
卡车启动,一路颠簸,卷起漫天黄沙。刚从火车硬座上解脱出来的屁股,还没来得及放松,又开始在铁皮车厢里接受新一轮的考验。
大概颠簸了半个多小时,车队终于缓缓驶入一个大门,停在了一片开阔的黄土地上。
“下车!动作快!”
新兵们一个个跟放风似的跳下车,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整齐划一的营房,刷着绿色的油漆;不远处是空旷的训练场,地面似乎被踩得非常结实;几面红旗在旗杆上飘扬,墙上还刷着巨大的红色标语:“流血流汗不流泪,掉皮掉肉不掉队!”
“哇!这就是部队啊?”
“看起来好严肃……”
“跟电视里演得差不多嘛!”
“那边是宿舍吧?不知道几个人一间……”
刚才在火车上被压抑的兴奋和好奇心,此刻彻底爆发出来。新兵们站在原地,伸长了脖子东张西望,叽叽喳喳地交头接耳,讨论着即将开始的军营生活,嗡嗡嗡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在火车上还热闹。
之前在火车上跟张扬搭话的那个寸头小伙,又凑了过来,看着周围的环境,咂咂嘴道:“嘿,张扬,感觉怎么样?这地方,可比你那选秀舞台差远了吧?有点后悔没?”
张扬站在原地,没吭声。
他只是安静地站着,目光扫过眼前的营房和训练场,眉头几不可查地微微皱了一下。表情有点……一言难尽。
是累了?还是被眼前的景象冲击到了?或者只是单纯地觉得……这里味道也不太好闻?
没人知道。
就在新兵们越聊越起劲,几乎快把这里当成旅游景点的时候,一个洪亮而充满威严的声音,如同平地惊雷般炸响:
“都给我闭嘴!!!”
喧闹声戛然而止。
所有新兵都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声音来源处。
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肩膀上扛着两杠一星少校军衔的中年军官,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队伍前方。
他双手背在身后,脸色黑得像锅底,眼神如同鹰隼般锐利地扫过每一个新兵的脸。
正是连长周正。
他那目光自带降温效果,刚才还热火朝天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周正看着底下这群还带着学生气和散漫劲儿的新兵蛋子,尤其是目光扫过人群中那个格外扎眼的张扬时,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再次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吵什么吵?!这里是部队!不是你们家!什么时候学会安静,什么时候点名分班!现在,全体都有,给我老老实实站好!挺胸!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