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宿舍里，除了张扬那如同节拍器般稳定的起伏声，剩下的就是一片“哀鸿遍野”。
“噗通！”
王胖第一个宣告“阵亡”。他那庞大的身躯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重重地砸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再也撑不起来。
肥肉摊开，整个人呈“大”字型趴着，只有胸膛还在剧烈地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已经将他身下的地面濡湿了一片。
紧接着是刘明。他扶着眼镜的动作越来越慢，手臂的颤抖越来越剧烈，终于在一次俯身时，胳膊一软，脑袋差点磕到地上。
他勉强用手肘撑住，龇牙咧嘴地趴在那里，感觉两条胳膊已经彻底失去了知觉。
“我不行了……班长……我真的不行了……”
赵小军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他努力想再撑起一次，但身体完全不听使唤，软绵绵地趴了下去，脸颊贴着冰冷的地面，眼泪混合着汗水往下淌。
随后，又有两三个新兵相继达到了极限，如同多米诺骨牌般倒下，趴在地上哼哼唧唧，再也无法完成一个标准的俯卧撑。
现在，还能保持标准姿势做俯卧撑的，只剩下张扬一个人了。
然而，仔细看去，他的额头上也布满了细密的汗珠，顺着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滴在地面上，溅开小小的水花。
他原本均匀的呼吸，此刻也变得稍微急促了一些。最明显的是他撑地的双臂，虽然依旧稳定，但肌肉线条绷紧，偶尔会有一丝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颤抖。
他在坚持，但显然，也快接近他的临界点了。
常毅的目光一直锁定在张扬身上，像是在审视一件有趣的艺术品。
这小子的体能，确实超出了他的预料。
看来，指导员那句“好好打磨”不是空话，这块“璞玉”的底子，比他想象中要硬实得多。
不过，也到此为止了。
常毅看得出来，张扬也快撑不住了。再逼下去，就可能造成训练损伤，这并非他的本意。下马威给够了，目的也达到了。
他看了一眼趴了一地、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新兵蛋子，又看了一眼虽然动作频率略有下降、但仍在坚持的张扬，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行了，都起来吧。”
命令下达，趴在地上的几个人如蒙大赦，一个个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发现浑身酸软无力，试了几次才勉强撑起身子，站都站不稳，互相搀扶着，龇牙咧嘴，胳膊抖得跟面条似的。
张扬听到命令，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完成了最后一次俯卧撑，然后一个标准的“起立”动作，干净利落地站直了身体。
除了额头的汗水和略微急促的呼吸，他看起来竟然没有其他人那么狼狈。
常毅锐利的眼神扫过全场，看着这群东倒西歪、站没站相的新兵，眉头又习惯性地皱了起来。
“看看你们一个个的怂样！就这点能耐？”他毫不客气地训斥道：“整理着装！跟我下楼集合！五分钟之内，餐厅门口见！谁要是迟到，晚饭就看着别人吃！”
“是！”
这一次，回答的声音依旧不算洪亮，但没人敢再有任何异议或小动作。刚才那顿俯卧撑，彻底把他们的棱角和侥幸心理给磨平了。
一个个赶紧手忙脚乱地整理了一下被汗水浸透、皱巴巴的迷彩服，顾不上胳膊的酸痛，跌跌撞撞地跟着常毅往楼下跑。
张扬落在最后，他默默地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眼神平静地看了一眼身前那几个踉踉跄跄的背影，然后迈开步子，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
五分钟后，二连新兵宿舍楼下，餐厅门口。
九个新兵歪歪扭扭地站成一排，虽然努力想站直，但两条腿肚子还在微微打颤，胳膊更是酸痛得抬不起来。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疲惫和……饥饿。
从早上到现在，除了火车上那顿不怎么可口的饭菜，他们几乎滴水未进，又经历了报道、整理内务、突击检查以及两轮残酷的俯卧撑，此刻早已是饥肠辘辘，前胸贴后背了。
餐厅里已经传来了饭菜的香味，勾得他们肚子里的馋虫咕咕直叫。
常毅站在队伍前面，手里拿着一个小本子，似乎在核对什么。
“唱歌！”常毅突然下令。
新兵们一愣。唱歌？唱什么歌？
“班长……唱，唱什么啊？”赵小军小心翼翼地问道。
常毅瞥了他一眼：“军歌！随便来一首！《团结就是力量》会不会？”
“会……会一点……”几个人稀稀拉拉地回答。
“那就唱！起！”
“团……结……就是……力……量……”
歌声响起，但那调子跑得能从东三省拐到海南岛，声音更是有气无力，断断续续，跟蚊子哼哼似的，几个人还互相看来看去，明显不会唱或者忘了词。
常毅的脸黑得像锅底。
“停！”他实在听不下去了，直接打断：“你们这唱的是歌吗？鬼哭狼嚎都比这有气势！入伍第一天，可以理解。”
他顿了顿，看着眼前这群连歌都唱不明白的新兵蛋子，似乎也懒得再在这上面浪费时间。
“行了，今天先不唱了。”常毅合上本子，指了指旁边的水龙头：“都过去，把手洗干净！然后排队，准备打饭！”
新兵们如释重负，赶紧跑到水龙头前洗手。冰凉的水冲在手上，稍微缓解了一些身体的燥热和疲惫。
洗完手，九个人拿着自己的不锈钢碗筷，在打饭窗口前排成一列。
窗口里，穿着白大褂的炊事员已经准备就绪，大盆的米饭冒着热气，几个菜盆里装着看起来就很有食欲的菜肴：红烧肉炖土豆，番茄炒蛋，醋溜白菜，还有一个紫菜蛋花汤。
香气扑鼻而来，新兵们的肚子叫得更欢了。
常毅站在队伍旁边，等所有人都拿好碗筷后，并没有立刻下令开饭。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因为饥饿而显得有些急切的脸，缓缓开口：
“都听好了！”
新兵们立刻屏住呼吸，看向他。
“部队有部队的规矩。吃饭，也是有纪律的。”常毅的声音不高，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从明天开始，吃饭时间会有规定。不允许交头接耳，不允许浪费粮食，更不允许拖拖拉拉！”
他顿了顿，看着新兵们紧张的表情，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
“考虑到你们是第一天来，上午又消耗了不少体力，今天这第一顿饭，规矩就一条：吃饱为止！”
“但是，”他话锋一转，眼神再次变得锐利：“我希望你们记住，部队的时间很宝贵。吃饭就是吃饭，不要干其他事情，用最快的速度解决战斗！下一顿饭，我会根据你们今天的整体表现和接下来的训练情况，给你们规定具体的吃饭时间。听明白没有？”
“听明白了！”这次的回答，明显比刚才有力气多了，毕竟是关系到吃饭的大事。
“很好。”常毅点点头，往后退了一步，猛地一挥手：
“开饭！”
一声令下，仿佛是冲锋的号角！
九个新兵几乎是同时动作，端着碗筷就冲向了打饭窗口。
“班长，给我多打点米饭！”
“我要那个红烧肉！多来几块！”
“番茄炒蛋！谢谢师傅！”
一时间，叮叮当当的打饭声和新兵们略显急促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打好饭菜，找到空位坐下，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九个人立刻埋头苦干起来。
那真是……狼吞虎咽，风卷残云！
火车上的饭菜味道实在一般，而且量也不大，根本没吃饱。经过了半天的折腾，尤其是那要命的俯卧撑，他们早就饿得眼冒金星了。
现在，面对着香喷喷、热腾腾的饭菜，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形象？
王胖直接把脸埋进了饭碗里，筷子使得虎虎生风，嘴巴塞得满满的，腮帮子鼓得像只仓鼠，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好吃……真香……”
刘明也摘下了眼镜放在桌上，顾不上擦镜片上的雾气，大口扒拉着米饭，红烧肉炖得软烂入味，土豆吸满了汤汁，番茄炒蛋酸甜可口，就连看似普通的醋溜白菜，也比他平时在外面吃到的要美味得多。
赵小军更是吃得满头大汗，一边吃一边吸溜着气，好像要把这辈子的饭都补回来一样。
张扬的吃相相对斯文一些，但速度也绝不算慢。
他夹菜的动作精准而迅速，每一口饭都咀嚼充分，但频率很快。部队的饭菜，口味偏重，油水也足，非常适合高强度体力消耗后的能量补充。味道算不上顶级美味，但对于此刻饥饿的他来说，无疑是人间至味。
常毅就站在不远处，看着这群饿死鬼投胎般的新兵，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勾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能吃是好事，证明还有力气。有力气，才能更好地接受接下来的“打磨”。
……
一顿饭，在极高的效率下很快就结束了。几乎每个人都把碗里的饭菜吃得干干净净，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摸着滚圆的肚皮，打着饱嗝，新兵们感觉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吃饱了？”常毅的声音适时响起。
“报告班长！吃饱了！”众人齐声回答，底气足了不少。
“很好。”常毅点点头：“吃饱了就有力气干活了。跟我回去，继续整理内务！动作都麻利点，谁要是再让我看到乱七八糟的，晚饭就别想吃这么痛快了！”
“是！”
有了前车之鉴，这次再回到宿舍，新兵们的状态完全不一样了。
不用常毅多说，一个个立刻行动起来。
叠被子！目标——传说中的“豆腐块”！
虽然大部分人叠出来的还是奇形怪状，但态度绝对认真，一遍遍地压，一遍遍地捋，力求棱角分明。
整理自己的物品！洗漱用品按规定位置摆放整齐，毛巾方方正正地搭在架子上，就连床下的鞋子，都摆成了一条直线，鞋尖朝向一致。
擦桌子，扫地，整理柜子……
整个宿舍里，只听见窸窸窣窣的整理声和偶尔物品碰撞的轻响，再也没有人敢低声抱怨或者交头接耳。每个人都绷着神经，用最快的速度、最认真的态度，完成着班长布置的任务。
张扬的动作依旧是所有人里最标准、最快速的。他的军被虽然还达不到老兵那种刀切般的标准，但已经有模有样，棱角分明。私人物品更是摆放得井井有条，一丝不苟。
常毅背着手，在宿舍里缓缓踱步，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每一个角落，每一个新兵的动作。
这一次，他脸上的不满之色明显减少了许多。
虽然离他的标准还有很大差距，但至少，这群新兵蛋子，已经开始有了一点兵的样子。
他的视线，再次落在了那个正在一丝不苟地整理着床铺的张扬身上。
这小子，适应得倒是挺快……
常毅的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接下来的日子，应该不会太无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