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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绝书荒

第17章

美术系办公室的公告栏上,那则招募启事已经贴了整整三周。浅蓝色的A4纸边缘微微卷起,像是被无数犹豫的手指抚摸过。《青禾》校刊招募美术编辑——要求擅长插画设计,有独立创作能力者优先。

林夕每次路过时,都会假装整理书包带子,多停留几秒钟。她的目光扫过那些印刷字,最后总是落在右下角的主编签名上:许沉舟。三个钢笔字力透纸背,最后一笔拖得很长,像把出鞘的刀。

这天傍晚,她照例在公告前驻足,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素描铅笔敲击画板的声音。”你应该去试试。”素描课的张教授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鼻梁上还架着那副永远沾着炭粉的老花镜。

林夕的手指绞紧了书包带子。她给《城市生态》画的系列插画用的笔名是”林深”,连稿费都是直接汇到银行卡里。那些画里总藏着些别人看不懂的隐喻:被钢筋贯穿的鸟巢,困在玻璃幕墙里的蒲公英,还有——她最常画的——没有面孔的都市人。

“我…可能没时间…”她的声音比咖啡机研磨豆子的声响还轻。

“胡说什么!”张教授突然提高音量,吓得走廊里的猫一溜烟跑了。他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报名表,不由分说塞进林夕手里,”这期主题是’城市孤独症’,正需要你这种…”他顿了顿,炭笔灰从指缝簌簌落下,”会画伤口的人。”

报名表在林夕书包里躺了三天,渐渐被速写本压出折痕。每天深夜,都会对着台灯把表格摊开又折起。第四天清晨,她发现自己在睡梦中把表格边缘撕出了一道锯齿状的裂口——就像她手腕上那个淡粉色的疤。

截止日当天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林夕冲进文学院大楼时,运动鞋已经湿透,每走一步都发出咯吱声响。401办公室的门把手上挂着”请勿打扰”的牌子,她正犹豫要不要敲门,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交报名表?”戴着红袖标的学姐直接从她手里抽走表格,”许主编说美术编辑招到了,不过…”她扫了眼表格上的作品集链接,突然挑眉,”你是’林深’?《地铁呼吸》那组画的作者?”

林夕的耳根瞬间烧了起来。那组画是她最私密的创作:把地铁车厢画成透明的鲸鱼腹腔,乘客们都戴着氧气面罩,彼此间的安全距离用珊瑚般的红色屏障隔开。

电梯门即将关闭的瞬间,一声”等一下”像刀锋劈开嘈杂。林夕下意识伸手挡门,金属门夹到手腕的刹那,她错觉旧伤疤又开始隐隐作痛。

冲进来的高个子男生白衬衫湿了半边,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蜿蜒的青色血管。他瞥见林夕手里的报名表残角,声音像冰滴咖啡坠入玻璃壶:”美术系的?”

“嗯。”

“许沉舟,《青禾》主编。”他按下七楼按钮,喉结随着吞咽微微滚动,”希望你的实力配得上张老的推荐信。”

电梯上升的三十秒里,林夕数清了许沉舟衬衫第三颗纽扣上的缝线——十字绣法,一共十二针。当”叮”的提示音响起,他大步走出去,没看见身后女孩把报名表攥得发抖的手指。

第一次选题会前,林夕提前半小时就到了会议室。她用湿巾反复擦拭本来就很干净的长桌,把十二把椅子调整成绝对平行的角度,最后选了最角落的位置——那里能看见整间屋子,却最不容易被注意到。

许沉舟推门进来时带进一阵冷风,把资料”啪”地摔在桌上:”插画师?先看往期风格。”他甩过来的过刊像刀片,”我们要专业水准,不是学生作业。”

林夕翻开泛黄的杂志,发现所有留白处都写着密密麻麻的红色批注。有一页她特别喜欢的风景插画旁潦草地写着:”色调太暖,不符合绝望主题。”

整场会议,她的速写本上只画了无数个问号。许沉舟毒舌地点评每个选题:写城中村拆迁的散文”像隔靴搔痒”,关于外卖员生存现状的采访”数据堆砌毫无温度”。当文艺部部长提出要做”城市夜景”主题时,他突然把钢笔拍在桌上。

“城市孤独症这个专题,”许沉舟的指节敲在会议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美术编辑有什么想法?”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角落。林夕的铅笔”啪”地断了,铅芯在速写本上弹跳两下,滚落到地上。

“我…觉得可以用冷暖色调对比…”她的声音像被掐住脖子的猫,越来越细,”表现表面热闹下的…”

“具体点。”许沉舟又敲了下桌子,这次力度更大。林夕看见他右手无名指上有一道细小的疤痕,像是被纸划伤的痕迹。

她深吸一口气,翻开速写本的手微微发抖:”比如地铁里人群的剪影用冷蓝色,而每个人手机屏幕的光是暖黄色…”本子上的草图突然暴露在众人视线下——拥挤的车厢里,每个人都低着头,手机屏幕的光像萤火虫般漂浮在冰冷的蓝色阴影中。

会议室里的空气凝固了。林夕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直到许沉舟的声音刺破寂静:”周三交初稿。”

这简短的五个字让文学社的学姐在后面悄悄戳了戳她的腰:”破纪录了!许大才子居然没挑刺!”散会后,学姐凑过来咬耳朵:”别介意,他去年全国模拟法庭拿了最佳辩手,看谁都像在交叉质询。”

林夕望向走廊尽头,许沉舟的白衬衫被阳光穿透,勾勒出清瘦的肩胛骨轮廓。那一瞬间,她想起孟姐边擦咖啡杯边说的话:”有些人像espresso,初次品尝只觉得苦,要慢慢才能尝出深藏的香气。”

截稿前夜的编辑部灯火通明。制图室里,林夕的数位笔在板子上快速滑动,发出轻微的”嗒嗒”声。电脑屏幕显示23:47,她的插画还差最后两幅——一幅是便利店值夜班的女孩,另一幅是…

她盯着半成品的画布发呆。画中的女孩站在人潮汹涌的十字路口,脚下的影子却碎成十几块,每一片都指向不同的方向。这是她最私密的创作,灵感来自被苏媛锁在厕所隔间的那天,她透过门缝看到无数双经过的脚,却没有一个人停下来。

“还没走?”

许沉舟的声音惊得她差点摔了笔。他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两杯咖啡,袖口沾着深蓝色的墨水,像是刚和打印机搏斗过。

“最后一幅…”林夕下意识用左手遮住画布,右手揉了揉酸痛的后颈,”再给我半小时。”

许沉舟放下咖啡杯,拉过转椅紧挨着她坐下。这个距离让林夕闻到他身上混杂着薄荷糖、油墨和某种木质调香水的气息。她不自觉地往旁边挪了挪,却听见他说:”这里,人物表情太僵硬了。”

他修长的手指直接点在屏幕上,正好戳中画中女孩空洞的眼睛。林夕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直到尝到铁锈味。

“你不懂…”她小声反驳,声音黏在喉咙里。

“那就让我懂。”许沉舟突然转过她的椅子,动作强势却不粗暴。台灯的光从他背后照过来,让他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密的阴影,琥珀色的虹膜呈现出透明的质感,”解释给我听。”

某种冲动突然击中林夕。她鬼使神差地卷起左袖口,指着画中女孩的手腕:”她这里应该有一道疤…”

灯光下,她自己的淡粉色疤痕暴露无遗,像一条小小的蛇盘踞在苍白的皮肤上。时间仿佛突然被拉长,林夕能听见制图室外打印机工作的嗡鸣,能看见许沉舟瞳孔细微的收缩,甚至能数清他衬衫领口脱线的纤维。

她慌乱地拉下袖子,却听见许沉舟说:”继续画。”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像大提琴最低的那根弦在振动,”按你想的画。”

凌晨两点十七分,打印机吐出最后一张成品。许沉舟站在灯光下检查画作时,喉结突然滚动了一下:”为什么选择’城市孤独症’这个主题?”

林夕正在收拾散落的马克笔,闻言顿了顿。她望向窗外——从这个角度能看到深夜便利店的灯光,像黑暗海洋中的一座灯塔。

“因为…”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孤独不是一个人的事。它像…像一种传染病,藏在每句’我没事’后面,躲在每张笑脸底下。”

许沉舟突然举起那张刚打印好的插画。灯光穿透纸张,让画中的细节纤毫毕现——孤独的女孩站在人群中央,手腕上的疤痕清晰可见,但她的影子却奇迹般地完整延伸,最终连接着远方便利店的那盏灯。

“这张做封面。”他把画放进档案袋,动作罕见地轻柔,”标题就叫…”

林夕屏住呼吸。

“《光的形状》。”许沉舟转身时,林夕确信看到他右手指尖轻轻抚过自己刚画的那道疤痕位置。

“很晚了,”许沉舟合上笔记本电脑,屏幕的蓝光从他脸上褪去,”我送你回宿舍。”

凌晨三点的校园安静得像被按了暂停键。林夕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数着他白球鞋后跟上磨损的纹路。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石板路上交错重叠。走到女生宿舍楼下时,许沉舟突然转身,月光在他睫毛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法学院大二,许沉舟。”他伸出手,语气正式得像是初次见面,”很高兴认识你,林深。”

林夕怔住了。”林深”是她发表插画用的笔名,很少有人知道这个秘密。她迟疑地握住那只手,感受到他掌心有一层薄茧——可能是常年握笔留下的痕迹,也可能是别的什么。

“我叫林夕,”她小声纠正,”朝朝暮暮的夕。”

许沉舟嘴角微微上扬:”我知道。”

校刊发行当天,林夕躲在图书馆角落刷校园论坛。有人把她的封面插画单独开帖讨论,标题赫然写着《带疤的女孩到底想表达什么?》。帖子盖了几十层楼,有人说是隐喻现代人的心理疾病,有人解读为女性困境,甚至有人猜测这是某种行为艺术。

“你红了。”文学社的学姐突然从书架后冒出来,把柠檬茶贴在她发烫的脸颊上,”知道吗?今天编委会上有人质疑你的画风太阴郁,许大才子当场就怼回去了。”她模仿许沉舟冷峻的语气,”‘艺术就该有锋芒,难道非要画糖水片?'”

林夕咬着吸管,柠檬的酸涩在舌尖蔓延。她想起昨晚许沉舟说”很高兴认识你”时,眼睛里映着宿舍楼温暖的灯光,像两颗被融化的琥珀。

“尝尝你自己的作品。”

孟姐把拿铁推到林夕面前,奶泡上漂浮着一颗歪歪扭扭的心——比她第一次尝试时好多了,但离完美还差得远。林夕盯着那颗心看了很久,突然说:”有人看见了我的疤…但没有问为什么。”

“聪明人。”孟姐用抹布擦拭着已经锃亮的咖啡机,金属表面映出她模糊的倒影,”伤口不需要解释,只需要被尊重。”她指了指林夕的手腕,又指指自己虎口上的月牙形疤痕,”这是我们的勋章,不是罪证。”

林夕第一次注意到,咖啡馆的灯光原来这么温暖,像极了奶奶生前织毛衣时那盏橘黄色的落地灯。

接下来的编辑会议上,许沉舟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依然会毫不留情地毙掉质量不过关的稿件,但当有人质疑林夕为抑郁症专题画的插画”色调太暗”时,他敲了敲桌子:”真实不等于丑陋。”

林夕抬头看他,发现许沉舟今天穿了件深灰色高领毛衣,衬得下颌线愈发锋利。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忽然转头看过来,眼神像X光般穿透她精心构筑的防御。那一刻林夕确信,他什么都知道——关于苏媛,关于厕所隔间,关于那些失眠的夜晚。

周五晚上九点半,林夕正在宿舍修改插画线稿,手机突然震动。

【法学楼天台,现在。——许】

简短的六个字,连标点符号都透着许沉舟式的干脆。林夕套上外套时,室友从被窝里探出头:”这么晚去哪?”

“去见…”她顿了顿,”一个看懂我画的人。”

夜色中的法学楼像座哥特式城堡,尖顶刺破云层。天台的门没锁,推开发出年久失修的吱呀声。许沉舟背对着她靠在栏杆上,黑色风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身边放着两罐冒着热气的奶茶。

“下期做校园暴力专题,”他递给她一罐,指尖冰凉,”想请你主笔插画。”

林夕的手指在易拉罐上收紧,铝制外壳发出轻微的变形声:”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会画伤痕。”许沉舟的声音混在夜风里,突然卷起袖子露出手腕内侧——那里有一道细长的白色疤痕,像一条休眠的蛇,”而有些人需要知道,伤痕也可以很美。”

远处钟楼敲响十下,惊起一群沉睡的鸽子。林夕望着那道比自己更狰狞的疤,突然明白许沉舟为什么能一眼看穿她的画。她慢慢卷起自己的袖子,两道疤痕在月光下静静相对,像两段不同时空的摩斯密码。

夜风掀起林夕的刘海,她看见许沉舟喉结滚动了一下:”所以你现在明白,《青禾》为什么从来不登歌功颂德的文章。”

林夕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腕,像触碰一件易碎的艺术品:”我们会画一束光。”

“什么?”

“专题插画。”她望向远处灯火通明的图书馆,”不是暴力本身,而是暴力过后…依然敢直视镜头的眼睛。”

许沉舟怔住了。奶茶的热气在两人之间氤氲,他突然很轻地笑了一下:”这就是为什么必须是你。”

回宿舍的路上,林夕摸着手腕上的疤痕,第一次觉得它不再丑陋。它像一颗流星划过皮肤的轨迹,或是大提琴琴弓擦过的纹路——证明她曾勇敢地与黑暗对抗,而现在,有人读懂了这场无声的战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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