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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绝书荒

第15章

大学宿舍的床板比想象中硬得多,像一块没有铺稻草的棺材板。林夕侧身躺着,盯着墙壁上的一小块霉斑,形状像极了家乡墓园里歪斜的十字架。凌晨三点十七分,手机屏幕的蓝光刺得她眼睛发酸,这是她今晚第三次惊醒。

对床的室友翻了个身,铁架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那个叫张晓雯的北方女孩嘟囔着几句模糊的梦话,夹杂着几声轻笑。林夕屏住呼吸,像被捕食者盯上的兔子般一动不动,直到确认对方又沉沉睡去,才敢用袖口轻轻擦去额头的冷汗。

梦中那双涂着粉色指甲油的手仿佛还掐在她的脖子上——苏媛那张妆容精致的笑脸,教务处副校长镜片后闪烁的眼神,父母数着钞票时嘴角满足的弧度,这些画面在她闭眼时总会轮番上演,像一部永不落幕的恐怖片。林夕摸向自己的脖颈,确认那里没有真实的指痕,只有冰凉的汗液。

晨光微亮时,林夕已经收拾好书包。她把洗漱用品装进防水袋,踮着脚尖穿过堆满杂物的过道。宿舍里弥漫着廉价洗衣粉和外卖餐盒混合的气味,下铺的另一个室友打着呼噜,嘴角还沾着昨晚烧烤的孜然粒。

“咔哒”一声轻响,门锁被小心翼翼地拧开。林夕轻手轻脚地关上门,没有惊动任何一位室友。开学两周,她几乎没和她们说过话,总是最早离开,最晚回来。室友们给她起了个外号——”幽灵”,这个称呼在女生宿舍楼里不胫而走。

“林夕!”

走廊尽头,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快步追上来,运动鞋在地板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林夕认出这是班上的生活委员,开学第一天就热情地加了她微信,但那些”班级通知”和”聚会邀请”都被她已读不回。

“下周班级聚会,你来吗?”女生挡在她面前,身上散发着浓重的桃子味香水气息,”就在学校后门的KTV,AA制,每人五十。”

林夕把书包带子往上提了提,布料摩擦的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格外清晰。”我可能有事。”她盯着对方运动鞋上那个小小的耐克标志说。

“你总是有事。”女生撇撇嘴,精心描绘的眉毛拧成一团,”大家都说你太高冷了。”她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其实刘明浩想认识你,就是他让我来问的。”

林夕向后退了半步,后背抵上了冰冷的墙壁。刘明浩,那个在班群里总是发搞笑表情包的男生,她甚至不记得他长什么样。”抱歉,”她侧身从女生旁边挤过去,”我真的有事。”

食堂的豆浆已经凉了,表面结了一层皱巴巴的膜。林夕用吸管戳破那层膜,小口啜饮着寡淡的液体。清晨的食堂空荡荡的,只有几个晨练回来的体育生坐在角落,大声讨论着昨晚的球赛。

她翻开今天的课表,指尖停在一行字上——上午九点,《心理学导论》,楚明教授。这是她特意在选课系统崩溃前抢到的课程,为此她设了凌晨三点的闹钟。报名原因很简单:她想知道自己为什么总做同一个噩梦,为什么那些过去像附骨之疽般挥之不去。

阳光透过食堂的落地窗照进来,在林夕的课表上投下一道明亮的方框。她眯起眼睛,突然注意到”楚明教授”后面有个小小的星号——这是选课系统里”名师推荐”的标志。她想起王老师给的那个电话号码,那个”欠他人情”的吴教授,也是教心理学的。

豆浆杯底残留的最后一口已经彻底凉透,带着淡淡的豆腥味。林夕掏出手机,犹豫了几分钟,终于点开通讯录,输入了那个存了两个月却从未拨打的号码。在按下拨号键前,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即将跳下悬崖的潜水员。

窗外,一群新生正在操场军训,口号声隐约传来。林夕看着他们整齐的步伐,突然意识到自己也是这所大学的一员了——不再是那个被欺凌的女生,不再是父母眼中的累赘,而是一个可以重新定义自己的大学生。

她删掉了未拨出的号码,转而打开备忘录,写下今天的第一个待办事项:”9:00,心理学导论,第三教学楼206。”想了想,她又加了一行:”课后去图书馆借《创伤与复原》。”

食堂的钟指向八点三十分。林夕收拾好书包,把空豆浆杯扔进垃圾桶。当她推开食堂的玻璃门时,初秋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照得她不得不抬手遮挡。在这一刻,她恍惚觉得手腕上的疤痕似乎淡了一些,又或许只是阳光太刺眼的错觉。

楚教授的课比想象中受欢迎。林夕提前二十分钟到教室,却发现前三排几乎坐满,只剩下第一排最角落的位置。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过去——这个距离能让她保持清醒,不至于在课堂上被噩梦般的回忆拖入黑暗。

“今天我们要讲创伤后应激障碍,简称PTSD。”楚教授的声音温和有力,像一杯温热的茶,既不烫人也不寡淡。他穿着简单的深蓝色衬衫,袖口微微卷起,手腕上戴着一块朴素的黑色手表。

幻灯片切换到下一张,列出PTSD的主要症状:闪回、噩梦、情感麻木、过度警觉……

林夕的笔尖停在笔记本上,墨水晕开一个小圆点。她盯着那些字,仿佛它们不是学术名词,而是她过去几年生活的注解。

“患者会不自觉地回避与创伤相关的人、地点或话题。”楚教授走到讲台边缘,目光扫过教室,声音低沉而清晰,”比如,一个遭遇校园暴力的学生,可能会刻意避开所有让她想起施暴者的场景,甚至拒绝谈论那段经历。”

林夕的手指无意识地掐进掌心。她想起自己至今不敢走进高中母校附近的便利店,因为那里是苏媛和她的跟班们常去的地方;她想起自己每次听到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都会下意识地绷紧身体;她想起手腕上的疤痕,那些深浅不一的粉色线条,像一道道无声的控诉。

“哗啦——”

她猛地站起来,椅子倒在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撞击声。整个教室的人都转过头看她,有人小声议论,有人皱眉,有人露出困惑的表情。林夕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但为时已晚——楚教授描述的每一个症状都像一面镜子,照出她这些年的挣扎。

“同学?”楚教授关切地问,眉头微微皱起。

林夕的视线模糊了。她看见苏媛站在讲台上对她笑,涂着粉色指甲油的手指拨弄着头发;她看见副校长在教室后排数钱,嘴角挂着谄媚的笑容;她看见父母在窗外冷漠地转身,背影消失在刺眼的阳光里……

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喉咙像被无形的手扼住,胸口剧烈起伏,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撕裂出来。

“救……命……”

这声微弱的求救耗尽了她最后的力气。林夕跌坐在地上,泪水决堤而出。她蜷缩成一团,双臂紧紧抱住膝盖,仿佛这样就能保护自己不受记忆的伤害。

教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愣住了,有人掏出手机,有人不知所措地看向同伴。楚教授快步走来,蹲下身,轻声说:”看着我,这里很安全。”

林夕透过泪眼,看见一双温暖而坚定的眼睛——没有嘲笑,没有不耐烦,只有真诚的关切。这一刻,她终于允许自己崩溃。

下课铃响后,同学们陆续离开,不时投来好奇的目光。有人窃窃私语:”她怎么了?””是不是精神有问题?”林夕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红肿的眼睛盯着地板,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好些了吗?”楚教授递来一杯温水,纸杯上印着校徽。

林夕接过,水温刚好,不烫不凉。她想起奶奶也是这样,总是知道她需要什么温度的水。

“我……很抱歉……”她的声音沙哑,像是很久没说过话。

“不需要道歉。”楚教授在她对面坐下,双手交叠放在桌上,”这是创伤的正常反应。你愿意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桌上投下条纹状的影子。林夕盯着那些光影,突然很想倾诉——关于苏媛,关于被锁的厕所隔间,关于手腕上的疤痕,关于杨柳临终的嘱托……

但最终,她只是摇了摇头。

楚教授没有勉强,从名片夹取出一张卡片:”学校心理咨询中心,我每周三下午在那里。任何时候你想聊聊,都欢迎。”

名片很简洁,白底蓝字,右下角印着一只小小的蝴蝶。林夕的手指颤抖起来——这和奶奶留给她的玉坠形状一模一样。

“蝴蝶……”

“啊,这个。”楚教授笑了笑,”是我设计的logo。在心理学中,蝴蝶象征蜕变与新生。”

林夕攥紧名片,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回宿舍的路上,她不断回想楚教授的话:”创伤不是你的错,但康复是你的责任。”

宿舍楼下的樱花开了,粉白色的花瓣随风飘落,像一场温柔的雪。林夕站在树下,第一次认真考虑去心理咨询的可能。风吹过,花瓣落在她肩头,像是一个温柔的鼓励。

她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在今天的待办事项下面加了一行:

“周三下午3点,心理咨询中心。”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天空。阳光穿过樱花树的缝隙,洒在她的脸上,暖融融的。

林夕想,也许,她终于可以尝试着飞起来了。

凌晨两点十三分,手机在枕头下震动,惊醒了浅眠的林夕。

她猛地睁开眼,黑暗中只有空调运转的微弱声响。室友均匀的呼吸声从对面床铺传来,林夕小心翼翼地摸出手机,屏幕刺眼的光让她眯起眼睛。来电显示”周毅”两个字让她瞬间清醒——这是高中毕业后他第一次联系她。

林夕轻手轻脚地爬下床,躲进宿舍狭小的卫生间才按下接听键。”喂?”她压低声音,喉咙因突然的惊醒而干涩发紧。

“林夕!你看新闻了吗?”周毅的声音激动得发颤,背景音嘈杂,像是在某个公共场所,”苏媛父亲被调查了!贪污受贿,证据确凿!”

林夕的指尖瞬间冰凉,手机几乎从掌心滑落。她下意识用另一只手扶住洗手台,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惨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苏媛——这个名字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她好不容易结痂的伤疤。

“那个视频…我重新发网上了…”周毅的声音带着压抑多年的愤怒和报复的快意,”这次没人能删了…她爸倒台了,看谁还能护着她!”

林夕没有回答,她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靠在冰凉的瓷砖墙上。三年前那个阴雨天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苏媛尖锐的笑声,厕所隔间门被反锁的咔嗒声,头发被粗暴揪住的刺痛,以及马桶水呛入鼻腔的窒息感…

“林夕?你还在听吗?”周毅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这次我们一定要让她付出代价!”

“我…我得挂了。”林夕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手指颤抖着按下结束键。

卫生间突然变得异常狭窄,空气稀薄。林夕大口喘息,额头抵在镜子上,冰冷的触感稍稍缓解了她太阳穴的抽痛。她以为听到苏媛家遭报应的消息会感到痛快,但胸口只有一片空洞,像被挖走了一块,既不痛也不痒,只是空荡荡的。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是周毅发来的链接。林夕犹豫了几秒才点开——那是高三时被偷拍的一段视频。画面中,穿着校服的苏媛妆容精致,正对着镜头得意地笑着:”把她头按进马桶,让她知道得罪我的下场…”背景里隐约能听到啜泣声,那是17岁的林夕。

评论区已经炸开锅,点赞数以惊人的速度增长。有人认出了这是几年前的校园暴力事件,更多人在人肉搜索苏媛的信息。林夕机械地滑动屏幕,一条评论刺痛了她的眼睛:”这种霸凌者就该去死!”

她猛地关掉手机,仿佛那是一个烫手的火炭。镜子里的自己眼眶发红,下唇被咬出一道白痕。林夕拧开水龙头,将冰凉的水拍在脸上,却怎么也洗不掉那种肮脏感——不是来自苏媛的暴力,而是此刻心中萌生的、对复仇的渴望。

回到床上时,室友翻了个身,含糊地咕哝了一句梦话。林夕蜷缩在被子下,手指无意识地摸索到枕头下的那张名片——楚教授的心理咨询中心。这是上周文学课后,教授悄悄塞给她的,上面印着一只精致的蓝色蝴蝶。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正好落在那只蝴蝶图案上,翅膀泛着微光。林夕突然想起奶奶生前说过的话:”破茧成蝶要经历痛苦,但不能带着恨意,否则翅膀会变得沉重,飞不起来。”

她握紧名片,尖锐的边角刺痛掌心。这一刻她突然明白,即使苏媛得到惩罚,那个被锁在厕所隔间里的女孩依然活在她的噩梦里。复仇的快感转瞬即逝,但伤痕却会长久地刻在灵魂上。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林夕终于做出了决定。她轻手轻脚地起床,换上简单的T恤牛仔裤,将那张名片小心地放进钱包。室友还在熟睡,她留了张字条说去晨跑,然后轻轻带上了门。

清晨的校园安静得出奇,只有早起的鸟儿在树梢间跳跃。林夕走过空荡荡的操场,三年前她就是在这里被苏媛和她的跟班围住,书包被扔进水坑,课本散落一地。

心理咨询中心位于校园西侧的一栋老楼里,爬山虎几乎覆盖了整面红砖墙。林夕站在门口,手指悬在半空,迟迟没有按下门铃。她的心跳如擂鼓,手心渗出汗水,将名片边缘浸湿。

“你可以的,”她对自己说,”就这一次,试着说出来。”

正当她鼓起勇气要按门铃时,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楚教授端着咖啡杯,惊讶地看着她:”林夕?”

晨光穿过走廊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楚教授没有化妆,黑框眼镜后的眼睛带着温柔的关切。她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米色长裤,与课堂上严谨专业的形象有些不同。

“教授…”林夕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我想预约咨询。”

楚教授的脸上闪过一丝了然,她侧身让出通道:”进来吧,正好我煮了咖啡。”

咨询室里弥漫着淡淡的薰衣草香,落地窗外,朝阳正缓缓升起。林夕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接过楚教授递来的咖啡杯,热度透过陶瓷传到她冰凉的指尖。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楚教授轻声问,在她对面坐下。

林夕深吸一口气,三年来第一次主动提起那段往事:”高一那年,我被同班的苏媛…”

话一出口,泪水便不受控制地涌出。但奇怪的是,她感到的不是痛苦,而是一种如释重负——就像终于从肩上卸下一块背负多年的巨石。

楚教授静静地听着,不时点头。当林夕说到今早周毅的电话时,教授轻声问:”你来找我,而不是参与网络上的讨伐,为什么?”

林夕擦去眼泪,看向窗外阳光下飞舞的蝴蝶:”因为我不想变成第二个苏媛…用伤害来回应伤害。”

楚教授笑了,眼角的细纹舒展开来:”这是个很好的开始。”

阳光越来越强烈,照在林夕手中的名片上。那只蓝蝴蝶似乎在发光,像是奶奶在天上给她的指引。林夕知道,真正的治愈之路才刚刚开始,但至少,她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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