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
怎么办?
高文清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两个字在疯狂回响。
慌乱中,她手忙脚乱地把档案袋、笔录还有那个日记本一股脑塞回保险柜。
她的眼神像受惊的兔子,慌乱地在房间里打转,最后猛地定格在窗户边的空调外机上。
没时间犹豫了。
她迅速拧开窗户插销,推开窗户,外面夜幕降临,湿冷的夜风夹杂着雨丝扑面而来。
她爬上湿滑的窗台,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激灵。
双手紧紧抓住空调外机粗糙冰冷的金属边缘,身体悬在了半空中。
心脏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每一次搏动都撞击着胸腔,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顺着冰冷粗粝的雨水管,她开始一点点往下滑。
粗糙的金属杆子磨得她手心火辣辣地疼,雨水混着汗水流进眼睛,视线一片模糊。
楼下传来开门声,是老高回来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正朝着书房的方向移动。
高文清咬紧牙关,几乎是豁出去了,加快速度向下滑。
就在父亲的脚步声即将踏入书房门槛的那一刻,她双脚终于触及地面,一个踉跄,狼狈地扑进了一旁湿漉漉的灌木丛中。
茂密的枝叶掩盖了她的身影,她蜷缩在黑暗里,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心脏还在狂跳,几乎要冲破喉咙。
没过多久,父亲的身影出现在楼道口。
他脚步匆匆,神色似乎有些凝重,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
原来是回家临时取资料。
高文清屏住呼吸,看着父亲快步走向停在楼下的车子。
开车门,上车,发动引擎。
车灯划破雨夜,轮胎卷起地上的积水,发出一阵“唰”的声音,随即扬尘而去。
车尾灯很快消失在街道尽头,融入茫茫夜色。
直到那点光亮彻底不见,高文清才浑身脱力般地瘫软在泥地里,胸口剧烈起伏着。
惊魂未定。
她扶着墙壁,一瘸一拐地回到家中,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父亲身上淡淡的烟草味。
再次来到书房的保险柜前,她的手依旧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指尖抚上冰冷的密码锁,慢慢转动。
随着“咔哒”一声轻响,柜门应声弹开。
她的目光急切地扫向里面。
还好,那些资料都还在。
和他之前慌乱塞进去时一样,杂乱无章地堆叠着。
看来父亲回来取东西确实很匆忙,根本没留意保险柜里的异样。
她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一个略显陈旧的档案袋上,像是被磁石牢牢吸住。
手不受控制地伸了过去。
指尖触碰到纸张的边缘,带着一丝冰凉和颤栗。
她颤抖着打开封口,一份案件卷宗露了出来。
当“刘慧琳”三个字猝不及防地映入眼帘时,她的呼吸瞬间被夺走。
大脑空白了一瞬。
随即,一个念头如惊雷般炸开——这竟然是母亲的案件卷宗。
她屏住呼吸,指尖发颤地翻开了下一张。
死亡证明。
冰冷的打印字体刺痛了她的眼睛。
兹证明刘慧琳,身份证号 ………,于 [2000年7月8日19:35分] 在 [南海市人民医院] 死亡。
死者腹部遭受锐器刺伤,造成开放性腹部损伤,单刃锐器刺入腹腔致使腹部脏器破裂大出血。
受伤时其已怀孕 38 周,距预产期约半个月,因创伤引发早产。
在分娩过程中,因前期创伤大量失血及分娩时持续性失血,导致失血性休克,虽经医院全力抢救,最终仍无效死亡 。
特此证明。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锥,狠狠凿进高文清的心脏。
她几乎握不住那张轻飘飘的纸,感觉天旋地转。
紧接着,她看到了下一张。
陆淮的死亡证明。
高文清的手抖得几乎要拿不住纸张,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兹证明陆淮,身份证号 […….],于 [2000年7月8日19:25分] 在 [南海市人民医院] 死亡。
比母亲早了十分钟……
死者遭受严重暴力伤害,头部遭受猛烈撞击,致颅骨多处骨折,脑组织严重挫裂伤;腹部、背部被锐器连刺数刀,造成开放性腹部损伤,腹腔内多脏器破裂、大出血。
在与犯罪嫌疑人搏斗过程中,因重伤后身体失衡,从高楼坠落。坠落造成全身多发粉碎性骨折、颅脑严重损伤及胸腔脏器破裂,虽第一时间被送往医院全力抢救,但最终因伤势过重,多器官功能衰竭,经医院全力抢救无效死亡。
特此证明。
高文清的视线模糊了,身体顺着冰冷的保险柜滑落在地。
巨大的悲恸和难以置信的冲击,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她像个溺水的人,胡乱地抓着卷宗,继续往下翻。
翻到了郝强的讯问笔录。
上面清晰地记录着郝强的家庭住址:南湾巷第28号。
个人信息一栏还罗列着他的年龄、职业等信息。
作案动机:犯罪嫌疑人郝强交代,其妻子服用康盛源产业的药物后,产生严重不良反应。
当时他妻子怀有身孕,却因药物副作用,在胎儿尚未成型时,妻子与腹中胎儿不幸身亡。
郝强认定康盛源药业负责人林伟宗应对此事担责,林伟宗却极力推脱责任,试图逍遥法外,对郝强一家所遭受的巨大痛苦不管不顾。
遂决定报复。
郝强计划绑架林伟宗的亲儿子实施报复,误以为陆淮是林伟宗的亲儿子,便对其下手。
但实际上,陆淮是林伟宗妻子与前任所生。
郝强实施犯罪过程中,造成恶劣后果。
看到关于犯罪行为的描述,高文清的手指猛地攥紧了纸张,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上面记录着,犯罪嫌疑人郝强交代,早在陆淮高考前,他便已谋划实施犯罪,只因一直未寻得合适时机而未能得逞。
郝强心生嫉妒,认为自己妻儿因林伟宗的康盛源产业药物丧生,而林伟宗却还想着让儿子考上大学、拥有美好前途,他遂决定毁掉这一切。
在陆淮高考结束后,回高中学校收拾东西之际,郝强将陆淮骗至高中天台。
到达天台后,郝强趁陆淮不备,持棍棒猛击其头部数下,致使陆淮意识模糊。
此时,刘慧琳恰好赶到并赶忙上前阻止。
慌乱中,郝强将刘慧琳推倒。
陆淮虽意识不清,但仍出于保护刘慧琳的本能,挣扎起身,却被郝强在腹部连捅数刀。
郝强唯恐事情败露,急于摆脱刘慧琳的纠缠,在推搡过程中,不慎致使刘慧琳腹部被锐器刺伤,刘慧琳随即大量出血。
陆淮虽身负重伤、身体极度虚弱,仍强撑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拼尽全力与郝强搏斗,试图保护刘慧琳。
在双方推搡过程中,陆淮因伤势过重,身体失衡,不慎从天台坠落,后脑着地。坠落导致其颅骨严重粉碎性骨折,颅内大量出血,脑干损伤,当场死亡。
高文清的身体止不住地剧烈颤抖。
原来是这样……
原来母亲是为了保护陆淮才被推倒刺伤,最终难产离世。
而陆淮,也是为了保护她的母亲,才付出了年轻的生命。
笔录的最后一页,记录人的签名,一笔一划,却又无比清晰。
高正宏。
是她的父亲。
高文清的手微微颤抖着,紧紧攥着那份郝强的询问笔录,纸张在她指尖被揉出深深的褶皱。
笔录上,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心上。
她知道,这些冰冷客观的文字,是身为刑警大队长的父亲高正宏,一笔一划,亲手记录下来的。
而笔录里详细描述的受害过程,主角之一,正是他的妻子,自己的母亲刘慧琳。
她闭上双眼,眼前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父亲坐在审讯室里的模样。
那张她从小看到大,向来坚毅刚强的面容,在记录这些文字时,该是怎样的悲痛与挣扎?
她不敢去想,完全不敢。
当父亲听着凶手郝强,用平静或者别的什么语气,将伤害自己妻子的过程细节和盘托出时,他的内心,究竟在承受着怎样非人的煎熬?
那是一种怎样的痛苦啊……
亲手记录下挚爱之人遭受的苦难,每一个落笔的字,都像是在一刀一刀地凌迟自己的心。
高文清缓缓蹲下身子,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
泪水再也无法抑制,汹涌而出,打湿了手中的笔录纸张,洇开了一片模糊的墨迹。
她捂住嘴,压抑的呜咽声从指缝间溢出,身体因为巨大的悲伤而颤抖不止。
郝强是直接的凶手,他固然可恨。
但追根溯源,如果不是康盛源的药物,如果不是林伟宗的冷漠与推诿,郝强又怎会走上绝路,酿成这无法挽回的惨剧?
一个名字在她心中变得无比清晰,带着刺骨的寒意。
林伟宗!
是他,这一切悲剧的源头。
最后的凶手,是林伟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