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兰踩着端木洲玄靴溅起的碎影,越往巷陌深处走,檐角垂落的藤萝便愈发浓密。腐叶混着青苔的腥气漫过脚踝,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惊得野猫窜上斑驳的砖墙,利爪抓挠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到了。”端木洲忽然转身,骨节分明的手掌拍在布满裂纹的灰墙上。
青砖发出沉闷的回响,惊起梁间几只夜枭,姜兰被他突然的动作逼得后退半步,后腰撞上冰凉的墙沿。
暮色将他轮廓晕染得愈发暧昧,眼底的波澜情绪在阴影里若隐若现,“就这样跟着我拐进死巷,姜姑娘不怕羊入虎口?”
瞬间,姜兰的心咯噔了一下,骤然反应过来,她当时太着急找到合适的宅子所以也没有考虑太多,现在她突然有点害怕和紧张。
她仰头迎上对方灼热的视线,指尖绕着端木洲腰间玉佩的流苏,朱唇轻启:“公子打算怎么‘吃’我?是学那戏文里偷香窃玉,还是…”
话音未落,她已揽住男人脖颈,鬓边珍珠步摇扫过他泛红的耳尖,“行那巫山云雨?”
她已经不是什么单纯懵懂的少女了,她和阮宜年做那苟且之事已经三年了。
三年………
床笫之欢,她比任何人都熟练了。
她依稀记得,阮宜年之前还调侃她和青楼女子一样没有什么区别,一样的风骚魅惑。
那会她听到这番话,还有些悲伤,难过地红了眼睛,之后阮宜年又补充了一句:没事,至少你比青楼女子干净啊,你只有我一个男子。
虽然是安慰的话,可她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潮湿的晚风卷着紫藤花香涌进巷口,端木洲耳尖的红意瞬间漫上脸颊。
他猛地后撤半步,玄袍扫过墙角蛛网,喉结滚动着别开脸:“我…我不过是逗你罢了!”
姜兰突然觉得,这个看着浪荡的端木洲,好像还是一个纯情之人。
“你没有通房丫头吗?”
端木洲慌忙移开了视线,“时辰不早了,你先进去看看宅子怎么样。”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时,端木洲的指尖还带着不自然的僵硬。
日光顺着残破的瓦当漏进天井,照着一片竹林。
姜兰踩着满地碎银般的光斑,指尖抚过雕花窗棂,灰尘簌簌落在她黛青色裙裾上。梁柱上盘着枯萎的凌霄花,墙角青苔漫过半截石臼,倒比那些雕梁画栋更合她心意。
这地方不仅偏僻难以找到,而且贼人来了恐怕也要迷路,倒也安全。
“这个宅子我想要租下来可以吗?”
“你喜欢就好,你不用租,直接住进去就行。”
“这是你的宅子?”
“嗯。”
“我不会白白占你便宜,公子你既然不要银子那你想要什么?直接说出来吧,免得我日后提心吊胆。”
端木洲拧着眉头想了一会,他现在无法娶姜兰,所以也不敢奢求其他的,“我唯一的条件就是希望你过得开心。”
闻言,姜兰十分诧异,缓缓抬起眼眸,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呼吸也变得有些不顺畅,她苦笑了一下,“当真?”
“当真。”
“我答应你。”
临走的时候,姜兰问了一下端木洲的名字。
他说,他叫做陈洲。
她拧了一下眉头,是中原的姓氏,看来他是中原人,但是为什么感觉他长得像异国之人?
也许是他的母亲,来自异国吧。
她拢了拢披风,没有深究太多 连忙回府了。
檐角铜铃在穿堂风里轻晃,姜兰素白裙裾扫过青石板上斑驳的苔痕。
才跨过月洞门,阮宜年玄色衣袍便裹挟着沉郁气息劈面而来,腰间嵌玉的革带撞在廊柱上发出冷响。
她指尖微蜷,望着表哥眉间拧成的川字,喉间滚出的”表哥”二字像沾了晨露的蛛网,轻柔却脆弱。
“你去哪里了?”
“出门走走。”姜兰垂眸避开他灼灼的目光,檐角残阳斜斜切在她单薄的肩头,将影子拉得很长。
“我不是让你今日去哄一哄石月吗?”阮宜年突然上前半步,袖中龙涎香混着焦躁扑面而来,”你知不知道她从卯时哭到现在,帕子换了七八条,眼睛肿得像核桃!”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姜兰突然抬眼,琥珀色瞳孔映着天边残霞,竟比廊下灯笼还要灼人。
风卷着几片枯叶擦过两人脚边,在寂静里发出细碎的呜咽。
“你怎么说得出这种话!”阮宜年额角青筋暴起,”如此铁石心肠,就不怕天打雷劈?”
“那就劈吧。”姜兰轻笑出声,笑声却比檐角垂落的冰棱更凉,她仰头望着暗沉的天空,发丝被风掀起又落下,”若真有天罚,倒省得我困在这府里。”
阮宜年气得浑身发抖,青竹般的手指死死扣住她手腕:”姜兰!你愈发不可理喻!走!现在就去珍宝院,记得放低姿态,态度虔诚一点,莫要再惹石月伤心!”
姜兰突然发力挣脱,后退时撞翻了廊下花架,青瓷碎裂声惊得丫鬟们躲在月洞门后偷看。
她抚着发红的腕子,眼尾泛着冷意:”我说了,我不去。”
“你!”阮宜年胸膛剧烈起伏,指节捏得发白,”昨夜我一直陪着你,你还想怎样?”
“表哥。”姜兰打断他,声音轻得像飘散的柳絮,”我从未求过你留下。”
阮宜年的脸色瞬间寒冷了下来,“行,从今日起,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擅自踏出王府的门。”
“表哥,你这是要把我禁足?”
“我只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万一你出门遇到一点意外怎么办?而且这样你也能在府内多和月儿相处一下,增加一下感情。”
“哦。”姜兰懒得和阮宜年争辩什么,转过身就离开。
阮宜年微微眯着眼睛,心情也一下子就变得无比烦躁了起来。
他沉着脸回了书房。
檐角的铜铃在穿堂风里有气无力地摇晃,他垂眸望着案上半干的砚台,指节捏得发红。
他将狼毫狠狠掷进笔洗,溅起的墨点在素白窗纸上绽开,惊飞了檐下打盹的麻雀。
“世子,石月小姐还在哭。”沈众的声音像片枯叶飘进书房。
阮宜年盯着案头青玉镇纸:”让她哭。”
“可是…”
“听不懂?”
沈众明白地点头,然后小心翼翼地问:“世子,你怎么不高兴了?”
阮宜年的眼底闪过一丝异样,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惶惑:”沈侍卫,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最近为何姜兰对我这般冷淡?”
沈众垂首避开那灼人的目光:”世子既说不在乎姜兰小姐,又何必这些事呢??”
“也是。”阮宜年跌坐在太师椅上,闭上眼睛,挥挥手说:“你先退下吧。”
回到偏房时,姜兰撞见闻声回头的娄可儿。
娄可儿苍白的脸上浮着薄汗,指尖死死抠着雕花廊柱,裙裾下渗出的暗红在青砖上洇开,像朵枯萎的芍药。
“胡闹!”姜兰冲上前扶住娄可儿摇摇欲坠的身影,“你现在伤还没有好怎么能随便走动??你需要什么,告诉我就行了。”
娄可儿嗓音虚弱:”小姐,我只是想要上厕所。”
姜兰怔在原地,她轻轻叹了口气,”我给你备个铜盆,伤没好前别再硬撑着走动。”
“小姐,这……还是算了。”娄可儿慌忙摆手,耳尖泛起薄红。
“为何?”姜兰蹙起眉,目光扫过娄可儿紧攥的裙角。
娄可儿咬着唇摇头,没再开口。
姜兰瞥向墙上的日晷,时辰不早了:”吃过饭了吗?”
“吃了些粥。”娄可儿低低应着,发间的木簪随着点头轻轻晃动。
“那就好。我去拿药。”
待姜兰取药回来,娄可儿已乖乖趴在榻上。
姜兰掀开她的裙摆,目光猛地一滞——素白的中衣上,暗红血迹正缓缓晕开。
“你来了月事?”
娄可儿用被褥蒙着眼睛,点头,“嗯。”
姜兰喉头发紧,手中的药瓶险些滑落。这双重的折磨,任谁也难以承受。
她抿了抿嘴角,又想到今日受的委屈,长叹了一口气,“今日我去找宅子了,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等你伤好了,我们两个就偷偷摸摸溜出去,搬到宅子里住。”
娄可儿好奇地回过头,“小姐,为什么要偷偷摸摸溜出去?”
“这……”
“你担心世子不让吗?”
“表哥禁止我出门了。”
闻言,娄可儿的表情呆滞了,她继续低下头,许久之后,姜兰上完药,她才低低地说了一句:“小姐,世子还娶你吗?”
“不知道。”
“那石月,也不知道用什么手段勾了世子的魂,而且她还是王室之女,世子很可能……”
“别说了,这些都不重要了。”姜兰叹口气,她也要另嫁他人了。
和亲之日在六月,她很快就要出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