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顾珩的声音。
苏玉柔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他,但想到他此行也是来寻人的便就了然了。
顾珩显然也看到了苏玉柔,两人略一颔首,彼此走向寻找的人。
裴修文似乎很是激动,不等她走近便快步跑了过来,面上满是惊喜。
“表妹,你竟然来了这里!”
他形容有些狼狈,肩上、手上都缠着绷带,精神倒是不错,可见并没吃太多苦。
“听闻表哥出事,姨母姨父挂念不已,便让我趁着贺寿的时机,来寻一寻你。”
裴修文面带愧疚之色,“让父母亲担心了,我并无大碍,只是和祈安失散了,一时无法与家中送信。”
苏玉柔看看他手上的绷带,问道:“表哥受伤了?”
“只是些许擦伤,如今已经快痊愈了。”
苏玉柔点头,原本也只是客气的问问。
裴修文却只当她关心自己,严重的柔情爱意都要溢出来了。
两人在这边说着话,另一边,顾珩和赵菁云就没这么和谐了。
“苍州路远,你一个未出阁小姐为何要擅自前去?”
赵菁云神色讪讪,她向来是怕这个兄长。
“家中无事,我想趁机回去看看,给外祖母烧个香。”
她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赵夫人满京城的找媒人给女儿说亲,等定了婚事后,想在出远门就不容易了。
顾珩并不相信她的这番话,“你与你外家关系向来不好,他们在时也不见你去。”
赵菁云本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闻言更是生气,低着头微微撇嘴,“就非得说的缘由吗?我就想过去看看,散散心不行吗?”
她说的小声,顾珩却是听清了。
“柳家的两位公子皆已经定亲了,你这位舅妈可不是个好脾气的。”
柳家是赵菁云外祖父家,身为一州官员,也算是不大不小的一个地方名门了。
只是柳家如今的家主并不是赵菁云的亲舅舅,柳老爷没有儿子,过继了旁支的孩子做嗣子,也就是柳舅舅。
柳舅舅娶的妻子是前三品大员的女儿,家世显赫,人也泼辣,将丈夫和一双儿子管的死死的。
原本赵夫人不是没想过将女儿嫁回娘家,可柳家两位夫人都不愿意。
柳老夫人是填房,和继女关系平平,柳夫人则是从最初就看不上这几个出了门的姑姐。
顾珩的母亲还在时,赵夫人没少哭诉此事。
那时赵菁云还小,赵家也过得去,赵夫人伤心也有限。
如今赵家日渐没落,赵菁云也大了,再提及此事便也不觉伤心了。
可多年的疏离也不是一时能变好的,赵夫人万万不愿意女儿去走亲戚,可为外祖父母烧香祭拜又实属常事,传出去了只会被扣上不孝的帽子,赵夫人只能憋屈的看着女儿离京。
“表哥这话是何意?他们订不订亲与我何干,我只是想回去祭拜下先人。”
她话说的大意凌然,顾珩却并不相信。
这些年赵柳两家虽联系变少,却并不会互不通信的。
一应的年节礼品还是会相互赠送的。
赵菁云虽没去,可却写了不少书信。
和柳家两位表哥也渐渐有了联系。
赵氏一心忙着给女儿找婆家也是有此原因在。
顾珩可以说是看着这个表妹长大的,对她的性子在了解不过,并不在意她的辩解。
“水路不通了,侯府的下人会护送你回去。”
赵菁云狠狠咬牙,最终没再说什么。
河水决堤,岸上被冲积出不少淤泥,周遭都带着腥味。
不知过了多久,裴修文终于说完了自己的遭遇。
原来大坝决堤那日,偏偏下起了雨,他们乘船的主人察觉水面不对,险之又险的在大坝决堤前驶进了另一条河。
因水流的冲击,船只失控撞向了石壁,最终导致船只半边淹没在水里,船上的人也有不少掉进了水里。
而他运气好,只是受了些轻伤,被太子亲军救了后便一直留在这养伤。
“只是我实在没想到,你会亲自来寻我,这份情谊,我……”
“裴公子。”
赵菁云的声音响起。
暧昧的气氛被打破,苏玉柔心中暗暗呼出一口气。
“这位就是你的表妹苏小姐吧?瞧着通体的气派真是不俗呢。”
赵菁云说着便将苏玉柔夸了一顿,从样貌到气质,甚至是聪明才智都说了一通。
最后带着几丝笑意道,“裴公子你说的果真不错,令表妹着实出众。”
此话一出,苏玉柔瞬间觉出不对来。
这两人,是不是太过熟悉了些?
按照裴修文的说法,他们那日同坐一船,裴修文拉了她一把,之后两人在船上就成了说的上话的朋友。
很显然,这位赵小姐并不是这么认为的。
之后的几日,苏玉柔就发现了,赵菁云有意无意的总往裴修文身边靠。
太子带来的人和本地属官虽不少,但灾民众多,实在周转不过,于是裴修文苏玉柔等管家子弟便被派遣了不同的活。
裴修文身上有伤,做的和女子一样,熬粥分食物。
这本是个需要两人配合的活,原本是该苏玉柔来的,毕竟是亲戚,但赵小姐却不动声色的接了过来。
有她在,裴修文基本不用做什么。
苏玉柔也乐的自在,见药房缺人便一直过去守着。
水灾过后,死伤的不止是百姓,还有各种鱼虾动物,若是不多备些汤药预防,起了时疫可不是闹着玩的。
从京中调度来的太医们不分昼夜,苏玉柔也就整日整日的守着药炉。
就这么忙活了半个月,局面终于是控制住了。
河堤在太子和有司官员的监理下稳步修建着,整个灵州府也早已消杀好,灾民住进了棚子,一切终于步入正轨。
裴修文的伤已经好了,原本就是轻微外伤,在赵菁云的看护下更是一点隐患都没留。
这些日子若说意外,那便是顾珩了。
许是知道了表妹的心思,他时不时的便会过来看看。
也因此,苏玉柔常常能见到他。
似是为了不那么刻意,他鲜少去找忙碌的两人,而是来苏玉柔闲聊几句。
一来二去,两人倒是熟悉不少,甚至到了能开玩笑的地步。
“顾公子不是要入仕了,为何不趁机去卖卖力,你看南宫家的几位公子,恨不得整日住在大坝里,整日白衣服来黑衣服去的。”
苏玉柔说着上下打量他一番,这一身干净到不见一丝泥星的衣裳鞋袜,不比她满身药味引人注目。
顾珩闻言挑眉,看了看自己的玉色衣衫。
“我又不打算进工部,还是在岸上陪太子吧。”
说罢两人对视,谁也不服谁。
顾珩就笑了,“是我的错,不该笑你整日呆在药棚。”
苏玉柔也勾起了唇,“我也不该笑你衣裳太干净。”
两人对视,彼此都笑的开怀。
“裴公子,你等等我。”
不远处传来赵菁云的娇声呼唤,两人一个提着篮子在前边走,一个拎着勺子在后边追。
早已找回来的祈安和赵家丫鬟窝窝囊囊的跟在后边。
苏玉柔用眼神示意顾珩,“你不去管管?”
顾珩摇头,“管不住。”
苏玉柔了然。
想来休息的时候顾珩没少教训表妹,可收效甚微。
“都这样了,你还放心她与我们一道回京吗?”
顾珩眉毛都没抬,“自然放心,有下人跟着,出不了什么事。”
这倒也是。
“那你准备何时回京?”
话已出口苏玉柔就有些懊恼,这话问的唐突了。
身为太子心腹,顾珩只怕是会一直跟在太子身边直到大坝修好。
带着腥味的风从湖面吹来,苏玉柔悄悄后退几步。
顾珩似乎并没在意,继续帮着处理药材。
“太子想将整个大坝加固一遍短则半年,长则一年。”
苏玉柔倒着汤药的手顿了顿,抬眸道,“那你回去还能赶得上,到时记得来吃一杯喜酒。”
顾珩愣了下,眼睛直直的盯着她看了会。
半晌他转过脸去,轻声道:“好。”
接下来几日,顾珩没在出现。
据小吏说,是上游修建大坝的木材到了,太子带着诸位前去那边了。
苏玉柔了然。
到了出发的前一日,河岸那边传来欢呼声,似乎是大坝修建有了新的进展。
大坝处有重兵把守,苏玉柔并没有过去,她只是让人去和顾珩说一声,明日他们便要回去。
送信的士兵跑远,苏玉柔站在岸边。
河边的淤泥仍有未干的地方,她试探着踩了踩,软软的。
她玩的开心,注意到身后有脚步传来,以为是顾珩,转身却发现是太子。
到达并州府后,苏玉柔是见过太子的,只不是单独见面,并没有说什么。
“苏小姐当心,脚陷进去可不好拔出来。”
苏玉柔躬身行礼,“谢殿下提醒,臣女见过太子……”
“哎,免礼。”
太子说着挥退身后的太监,“你在营地多日,帮了不少忙,孤该感谢你的。”
苏玉柔自然不敢当。
“莫要这么客气,说来,孤认识苏小姐的时日也不短了。”
苏玉柔心中不解,长公主寿宴距今也不过几个月,况且那时他们还不认识。
想归想,话却是不能说的。
太子仍絮絮说着,苏玉柔便静静的听。
“……孤那时就想,苏小姐真是个聪慧胆大的人,面对贼人都不害怕,此等勇气倒是京中贵女少有的。”
他说的是那日画舫行刺一事。
听到这苏玉柔想起来了,顾珩身子好些后和她道谢,似乎说过要自己挑一位新夫婿。
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呢?顾珩怎么也不提了?
估计是忘记了苏玉柔心道。
可她对顾时月还算满意,一时也没有特别想嫁的。
太子见她出神,以为她听的认真,心情更加不错了。
“苏小姐今日来此可是有事?若是遇到什么大可和孤说。”
苏玉柔连忙婉拒,“并没有什么,只是即将出发回京,来此和顾公子道个别。”
太子有些惊讶,“苏小姐和顾珩认识?”
随即他想到了什么,“也是,你们是该认识。”
京中一时闹得沸沸扬扬的八卦,太子也是受害者。
苏玉柔怕她误会,解释道,“顾公子的表妹赵小姐此行与我们一路,她与表哥在忙不方便过来。”
太子了然,“原来如此。”
“你们兄妹皆是帮了忙的,待回京孤会写进奏折,让父皇知道你们安平侯府的忠义。”
紧要的折子太子一般当天就送过去了,如此说法不过是个安慰。
但能得到太子夸奖总比训斥强,是以苏玉柔恭敬道谢。
顾珩过来的时候,太子已经和苏玉柔从岸上灾民救治说到了大坝修建砂石。
苏玉柔并不想和太子说这么多,但她身为臣女,却是不得不听着,偶尔附和几句。
顾珩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番场景,气质出众的两人分列两侧,相谈甚欢。
他唇角的笑莫名就淡了。
也是这时,他看到了苏玉柔朝自己眨了眨眼,示意他往太子那看。
仔细看,苏玉柔虽是在笑,笑容分明是有几分勉强的。
顾珩不自觉的弯了弯唇角。
“太子殿下,工部商大人有事要和您禀报。”
太子说的开怀,心情大好,听闻此便快步离开了。
待他走后,苏玉柔小声的对着顾珩说了句谢谢。
道别的话无非就那几句,苏玉柔也没说什么虚的,只认真表示自己会将赵小姐送回赵家大门的,让他放心。
顾珩并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在她要走时说了句,“苏小姐也看好自己,平平安安的回去才是。”
苏玉柔点头。
日暮西垂,两人就这么站了会。
等到裴修文和林辞晚成婚,一切都会回归正轨,到那时他们还能像如今这么平静的相处吗?
不止是他,表哥、姨母、太子……所有她熟知的这些人,到那时会变成什么样子?
似乎是感受到了苏玉柔的情绪低落,顾珩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人是否真的会始终如一。”
顾珩看向远处,淡淡道:“不会。”
他以为苏玉柔问的是顾时月和心上人落雁,便实话实说了。
苏雨柔轻笑,“也是。”
人有几个能始终如一呢?所以当一切回到既定的轨迹时,这些人也就都和如今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