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红梅头次看到闺女哭得这么惨,心疼坏了,赶紧放下东西就扑上来。
“怎么啦?是不是那当兵的混蛋欺负你了,放心,妈给你做主!”
她一把搂住宋雪芝,疼惜地拍着闺女后背。
宋雪芝想说话,但喉头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只能发出破碎的哭声。
她想起在未来的梦境里,母亲在几年后查出癌症晚期,自己却因为远嫁无法赶过去……以至于连宋女士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妈,我好想你……”
“妈也想你,害,你看这事儿闹的。早就跟你说了不要远嫁,尤其还是随军,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以后有你苦日子吃的!”宋红梅语气不由自主带上了几分埋怨。
上了年纪的老一辈就是这样,嘴硬心软。
“所以我不想嫁了。”
“那就不嫁了,乖,跟妈回去。咱们回苏城,那边有的是好男儿,不缺这一个臭当兵的,哼。妈看上回那个厂子的儿子就不错,人家也对你有意思……”
宋红梅心想也是幸亏,自己闺女和那个团长还没领证。等回老家,天高皇帝远,没有人知道雪芝的过去,她还是黄花大闺女。
宋雪芝吸了吸鼻子,不知想起什么,又想哭,“可…可是……好像一切已经晚了。我现在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妈。”
她只是做了预言梦,并没有重生。
这个时候的宋雪芝才年仅二十岁,从小母亲和哥哥都很宠爱她。她的成长经历造就了她只是个普通姑娘,心理承受能力并没有那么坚强。
之前她一个人来到千里之外的陌生城市远嫁随军,已经用掉了所有勇气。
所以在遇到亲人后,她不由自主地把内心积压许久的无助和崩溃都发泄了出来。
宋红梅看着女儿的表情,心里就是一揪,当下警惕地张望四周,压低声音颤道:“闺女,你实话跟妈说,你是不是已经把身子……给那个男的了?”
女儿说要退婚,宋红梅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她一个人独自过来随军,已经一个多月了。
难保不会被那个男的哄骗了吃干抹净。
要是万一女儿还怀孕了……那就彻底完了。
到时候,就算周卫东再怎么渣,她是不嫁也得嫁。
万幸的是,让宋红梅提心吊胆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妈,我没有和他发生关系。”宋雪芝摇摇头。
宋红梅这才松了口气,道:“那就行,还来得及。”
宋雪芝失魂落魄道:“但是他跟我说我们好像已经领证了!我明明跟他领导说了,要把结婚报告退回来……”
“什么?!那他这是骗婚啊!你不同意咋能结婚?”宋红梅撸起袖子就拉上她道,“别哭了,跟妈上部队去,找他领导做主!”
宋雪芝想的也是这样,擦干眼泪,见宋红梅提着这么多东西,还是先决定带宋女士回家一趟。
“妈,等放完东西我们再去部队。”
“行行行,妈还给你带了只老母鸡,回头宰了给你炖汤喝……”宋红梅把扎口的麻袋露出来给她一看,里面竟然装着一只还活着的鸡。
只是经历了几天在火车上的颠簸,此刻这只鸡显得奄奄一息。
“谢谢妈。”宋雪芝眼眶微微泛红,心里有一股暖流在涌动。
宋红梅本来还以为女儿已经住进了军区大院分的家属房,结果一路跟着宋雪芝来到她在城乡结合部的破旧出租屋,勃然大怒。
“那小子疯了吧?你千里迢迢过来找他,他竟然就让你住在这种地方!”
“你们的婚房呢?他不会连这个都骗你吧!”宋红梅扭头看她,眉毛拧成了川字。
宋雪芝道:“他的婚房是批下来了,不过目前让给了他妹妹住。”
“我看他是脑子搭牢了。”宋红梅觉得好笑,阴阳怪气道:“婚房都让给他妹妹住,他不如直接娶了他妹算了!一举两得还能省一笔彩礼。”
“妈,别说了……”宋雪芝面露痛苦。
谁能想到,就被宋红梅说中了。
宋红梅之前就从电话里听说了周卫东偏袒他妹妹的事情。
她最受不得自己女儿委屈,二话不说,放下东西就要杀去部队。
“他敢这样对你,我看他这个团长也是当到头了。”
宋雪芝跟着她一起来到部队,想要找陈司令打听结婚报告的事。
谁知今日部队里似乎有大人物造访,守卫不放她们进去。
“你们要找陈司令的话,就等改天!”守卫士兵持.枪站得笔直,不动如山。
宋红梅却一屁股坐在地上,猛地撒起泼来。
她一边捶胸顿挫,大声哭嚎:
“救命啦!你们部队害人啊!当兵的欺负人啦!里面有个周团长强抢民女,没经过我闺女同意就逼她结婚,还把她嫁妆全部偷走用光了……”
“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还有没有王法啦?”
宋雪芝看着她,知道从前的母亲不是这样的。
宋雪芝的亲爸,祝葛山是一名大学教授,主攻物理学,是这个年代罕见的知识分子。宋红梅能嫁给他,自然也是有文化的。
只是局限于时代,宋红梅就念到初中,但以前自己也有看书什么的,称得上知书达理。
宋雪芝小时候看过爸爸写的信,那时他在信里写道,宋女士是一个很温柔且脸皮薄的女人。
而宋红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泼辣”,大抵就是为母则刚。
祝葛山死后,如果她不再立起来,根本护不住自己一双儿女。
宋雪芝看在眼里,仿佛看到了未来的自己,嫁给周卫东后也一步步地变成一个人们口中的“泼妇”。
她捂着胸口,只觉得心脏疼得窒息,上前想搀扶起宋女士,小声道:“妈,今天部队有领导访问,要不我们改天再来……”
宋红梅却给她使了个眼色,继续闹。
就是有领导来才好。事情闹得越大,才有人来处理。
不然无亲无故的,谁会搭理她们母女俩?
当兵的从来都是官官相护!宋红梅不忌惮用最恶意的情况来揣测他们。
“你,你们别再这里闹了!要是被首长们看到了成何体统?“守卫兵一阵头大,想上前把她们强硬拉走,可看宋红梅年纪这么大了,又怕有什么闪失。
双方正在拉扯时,一辆车牌特殊的军用越野车停在了营地门口。
铁灰色车门推开,军绿色军靴踏碎一地阳光。
“怎么回事?”
低沉的声线裹挟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正在推搡的守卫兵浑身僵住,猛地并腿敬礼:“厉、厉首长!”
宋雪芝抬头时,正撞进一双寒潭似的眼睛。
年轻军官单手扶着车门,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整理皮质手套,剪裁利落的墨绿军装衬得肩线如刀锋。他眉骨生得极高,在眼窝处投下浓重阴影,却压不住眸底锐利的锋芒。
“报告首长!这两位群众……”守卫兵话未说完,宋红梅突然扑到军靴前。
“首长您要给我们做主啊!我闺女……被你们部队那个叫周卫东的团长给骗婚了!”她颤抖着跪在地上,竟是就要给人磕响头。宋雪芝吓了一跳,而厉承渊眼疾手快将她搀扶起来。
“这件事我们会进行调查。根据《婚姻登记条例》第七条,胁迫婚姻自始无效。您大可放心。”
也许是男人的声音太过冷肃沉稳,宋红梅竟莫名安心了几分,连连点头,抓着他的手感激道:“谢谢您了首长!您可真是人民的好首长!”
其实宋红梅心里是觉得这个什劳子首长看起来也太年轻了。
但没关系,先把架子架高了再说。
她有经验,现在的领导都吃这一套。
厉承渊余光扫到一旁始终沉默的姑娘——碎花衬衫领口洇着泪痕,睫毛还沾着水珠,偏偏背脊挺得笔直,像株被暴雨打折又倔强生长的白玉兰。
这是又受了什么委屈?
他眉毛不自觉皱在一起。
“陆司令正在接待军委巡视组。”厉承渊看向她,缓缓开口:“宋同志若不介意,可以到我办公室详谈撤销婚姻的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