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推搡拥挤,苏慕春被裹挟其中,寸步难行,只能狼狈地低着头,用手挡住镜头。
嘈杂的声音像魔音穿脑,炸得她分不清方向。
“请让一下!”
“不要拍了!”
“麻烦让一下。”
是普通话。
迥然不同的语言声调,在粤语中听起来格外清晰。
苏慕春的心,微微一颤,来红港这么多年,每天醒来听到的都是粤语和英语,她都快要忘记家乡话了。
她缓缓放下遮挡住脸庞的手,抬起头,循着声音望去。
那个只在照片上见过的男人,此刻正拨开记者,奋力向她走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男人唤了她一声:“小海棠。”
这声小名,穿越多年时光,一瞬间将她带回了沪市的童年。
她呆立在嘈杂的包围中。
“华知凡…知凡哥……”她轻声呢喃,心跳如擂鼓,右手不自觉地抚上胸口。
男人终于挤到她面前。
笔直的身段,清俊的模样,眸子里熠着光。
他伸出手掌悬在她头顶,遮着刚落下的雨点。
“小海棠,我来了。”
记者推挤而过,他们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空间,周围的喧嚣被隔离,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苏慕春眼眶迅速泛红。
她咬着唇,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可抬头望向男人的眼却盛满了委屈的光:“知凡哥。”
一场雨倾泻而下。
华知凡“啪”地一声撑开手中的黑伞,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将苏慕春整个拢入伞下。
他低头,目光擒住她的视线,温柔的声音穿透雨幕:“别怕,我在。”
就像小时候,每逢雷雨夜,他都会冒雨去她家,守着她,一遍遍地说,别怕,我在。
两人并肩穿过人群,朝着停靠在路边的一辆宝马走去。
宝马后面停着一辆黑色的皇冠,后车窗缓缓降下。
苏慕春在伞下不经意地一瞥,隔着重重雨帘,与皇冠后座里那双冷冽如冰的眸子,猝不及防地撞了个正着。
她心头一颤,飞快地移开视线。
余光瞥见了车牌号——HK89。
果真是丁嘉朗。
华知凡浑然不觉她的异样,伸手拉开车门,护着苏慕春坐了进去,又绕到另一侧,收伞坐进了车里。
苏慕春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
那辆皇冠依旧停在原地。
华知凡以为她在担心有记者跟踪,宽慰道:“放心吧,没有记者跟上来。”
闻言,苏慕春默了默,再侧头看向华知凡。
“知凡哥,你怎么能来红港的?”
京市户籍的人要入港,手续繁琐,条件苛刻如登天。
华知凡正擦着衣服上的雨水,听到她的疑惑,扬唇一笑。
“这次是托了老师的关系,联系到一位在红港做学术的外籍朋友,帮忙弄了份学术交流的邀请函,否则,真没这么快赶过来。”
他是赶着过来的?
苏慕春想起前些日子收到的那封措辞有些奇怪的信。
她又问:“知凡哥,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我们家的事了?”
华知凡点头:“一个月前,我收到了陈嫂托人写的信。”
她眉心微皱,随即扯出一抹苦笑:“知凡哥,给你添麻烦了。”
华知凡又笑了:“小丫头,你跟我还这么客气?小时候,你不是最喜欢来麻烦我?”
*
车子滑过雨幕,在文华东方酒店米白色大楼前停下。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车。
苏慕春的高跟鞋踩在湿滑的地面上,不敢迈大步子,落后几步。
酒店奢华的大门前,她突然停住了脚步,回头望去。
隔着迷蒙的雨雾,那辆黑色皇冠缓缓驶入酒店车道。
后座的车窗始终紧闭。
她的心跳乱了一拍,愣怔在原地。
直到华知凡喊了她一声,她才猛然回神,快步跟上去。
文华阁海景客房,位于酒店的23层。
华知凡推开房门,苏慕春登时惊讶地微张着嘴。
这客房居然如此宽敞!
比她现在住的铜锣湾唐楼的那个小“鸽子笼”,大了两倍有余!
华知凡关上房门,脱下外套。
“你先坐会儿,我去换件衣服。”
苏慕春点点头,走到落地窗前。
不远处,是维多利亚港的雨景。
楼下,是皇后像广场、渣打花园、 红港终审法院、汇丰总部大厦……
这些地标建筑,此刻都像一个个精巧的模型,静静地矗立在她的脚下。
中环的繁华与喧嚣,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无声的背景。
她突然意识到,虽然在红港呆了十几年,却从未真正静下心来,好好欣赏过这片土地。
看够风景,她转身四处打量,目光落在了窗边大尺寸的红木写字台上。
几份红港八卦报刊随意放着,折叠的页面上,无一不是那桩轰动全港的庄家五少风流命案,斗大的标题触目惊心。
只是,过了今天,怕是全港的报纸,又要掀起新的话题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
“我昨天到的红港,买了些报纸,想先了解一下,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苏慕春放下手中的《星岛日报》,抬眸望向华知凡,语气中带着不自觉的埋怨:“昨天到了怎么不来找我?”
华知凡急忙解释:“我其实想马上来找你,只是担心你休息不好,会影响第二天的开庭。”
她抿了抿唇,这才释怀。
“没事,以后只管来找我。”
话说出口,她才惊觉这“以后”二字,极其不合适。
她和华知凡之间,隔着的怎么可能是一张机票的距离?
苏慕春尴尬地低头笑了笑。
对面的人沉默了半晌,朝她靠近了几步。
他微微弯下腰,迁就她的身高,望向她的目光柔和,像是能包容一切的维多利亚港的海水。
“这里的餐厅不错,要不要一起吃个午饭?”
苏慕春摇了摇头:“陈嫂还在家里等,今天还是姐姐的烧七,得把她的东西给处理掉。”
“好,那我跟你一起回去。”
话落,华知凡转身去拿衣架上的黑色西装。
似是早有准备,他连衬衫都换上了黑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