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宫规,所有新入宫的妃嫔翌日要向皇后请安。
一大早,江赴月就起来收整了番,赶往凤仪宫。
她穿的依旧是配色土气的柿色缠枝对襟宫裙,鸦发髻间零星插着一两支素簪,其中一支还故意戴反了。
反倒是郑贵人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发间还格外显眼地插上了那支昨日掳来的蝶翅绿松石珠钗。
另外新入宫的三人,就打扮得规矩素净多了。
姚美人长相算不得最出众,却胜在会唱戏,歌喉如黄鹂,身形曼妙,水蛇腰不堪盈握;
另两位位份较低的,胡宝林容颜明艳,另一位阮御女气质空灵,父亲只是个正七品柳州县尉。
几人请安后,坐在前端主位处的贤妃摩挲着腕间的珊瑚佛珠,温声笑道:“几位妹妹快快请起,原是一同侍奉皇上的,不用这么拘礼。”
“这是本宫特赐于你们的七香胜金丹,听闻郑妹妹月事不调,昨日半夜腹痛惊醒,此物有专治月信痛经、妇科百病之效。”
“此外,这宝贝还能调养身体,助你们早日生诞下龙嗣。”
秋婵手中端着一方托盘,上面是四个巴掌大小的黄梨木锦盒。
郑贵人一脸喜不自胜,叩头连连:“嫔妾承蒙娘娘关怀,多谢娘娘隆恩!”
江赴月命人收下,跟着几人一同谢恩。
心思却转得飞快。
这贤妃的父亲不过是个不上不下的从四品鸿胪少卿,却能位列四妃,脱颖而出诞下唯一皇子。
该说她命好,还是非等闲之辈?
“真当自己是皇后呢,惯会收买人心。”
梁昭仪翻了个白眼,满脸不屑地携宫婢的手款款而来,“咱们贵妃娘娘才是六宫第一宠妃,位同副后,你们个个可都得仔细着,别弄错了讨好对象。”
她一袭蓝紫色鸢尾缀玉裙衫,风情万种,一双猫眼慵懒野性。
身段婀娜凹凸有致,雪峰凝脂肤,蜂腰摇曳生姿。
下首的沁嫔性子直爽,最看不惯俪贵妃党在后宫中只手遮天,快人快语道:
“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贵妃娘娘再得宠,那也不过是个妾,矮子堆里拔高个罢了,岂配跟正宫皇后相提并论?”
“你——”
梁昭仪是将门之女,父亲官拜正二品辅国大将军,从小读书不多,口齿不算伶俐,每次都被沁嫔怼得败下阵来。
她正欲发作,内殿宫人神色肃凛地唤了声“肃静”,搀着皇后走了出来。
已然齐齐到场的众人纷纷起身,对着凤仪宫凤座主位的方向躬身福礼:
“臣(嫔)妾恭迎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秋万福。”
萧皇后梳着牡丹峨髻,鎏金銮凤头面左右戴着一支赤金血凤步摇,除此之外,发髻上只用简朴素雅的绒花轻羽为点缀,一袭明黄凤袍朝服,便是如此,也难抵端庄大气的正宫风范。
五官端方高贵,一双略显清冷的瑞凤眼,柔软饱满的菱唇,粗看之下稍有病态。
江赴月余光不着痕迹瞥了眼她的右腿,粗看之下步履弧度不大,姿势却依然有些费力,需两名宫婢搀扶才能泰然行走。
“平身吧。”
皇后温婉抬手,目光在下方第一个空位处停留了一霎,面色依旧恬淡如常。
“湘妃娘娘怀着六个多月身孕,不来请安就罢了。”
“这俪贵妃真是愈发放肆了,上个月是皇后娘娘您的千秋寿辰,皇上晚上本是要来陪您的,人都到了凤仪宫,居然被她给截了去,还遣人送来一对拐杖,讽刺娘娘‘腿脚不便,今后就不必侍寝了’!”
沁嫔义愤填膺。
或许是因为她平日大大咧咧口无遮拦,小嘴抹了蜜令人“沁人心脾”,才得此封号。
几乎满后宫都认定,萧皇后不过是个摆设而已,实际名存实亡,权力早已被半架空,迟早有一天被废掉。
就连宫人都知道,皇后窝囊无能。
亲眼目睹俪贵妃截走皇帝,甚至被她狂妄无比地挑衅“皇后不服,便来瑶华宫看臣妾和皇上翻云覆雨好了”都能一声不吭。
怂懦到眼睁睁地看着和皇帝和贵妃谈笑风生,独守空闺。
郑贵人眼波一转,附和道:“可不是,嫔妾听闻,就连皇上赐贵妃的封号都取‘夫妻伉俪情深’之意,这不是公然打咱们皇后娘娘的脸?”
一句话得罪两个人。
要不是江赴月低着头扮乖,只怕早就笑出声来。
她正思量着,身后忽然响起一道犀利冷锐的女声——
“谁在背后妄自非议本宫?”
满宫人霎时鸦雀无声,江赴月跟着侧眸,瞧见来人好大的阵仗。
一名身着妃色华贵蜀绣织云锦宫裙,灿若云蒸霞蔚,繁复昳丽的女子正从轿辇上娇矜而下,周围足有二三十名宫人簇拥着。
一双内勾外翘的眼瞳媚眼如丝,娇艳透着锐利,尽态极妍,如狐狸般透着攻击性,勾人摄魄。
加上她穿戴配饰奢靡非常。
不难猜,她就是后宫中只手遮天的第一宠妃俪贵妃。
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见到仇人,江赴月袖中的手指不动声色攥起,表面依旧不动声色地混在人堆中行礼。
俪贵妃款款落座,目光定格在浑身颤抖的郑贵人发上夺目的绿松石蝶翅珠钗:
“先帝孝期刚过不久,皇上又在肃清前朝奢靡风气,你打扮得如此妖娆,给谁看?”
“贵妃娘娘恕罪,我们主子——”
“既然郑贵人这么爱美,就赐‘美人皮’吧。”
俪贵妃悠然掀起茶盏吹着热气,绒薄眼皮子都没掀一下。
“美人皮”是酷刑,意在徒手拔去所有头发,再把人脸皮一寸寸剐下来,做成人皮灯笼,在夜晚用烛火为内芯炙烤,驱散黑暗。
这如此穷凶极恶的死刑,却被俪贵妃说得如吃饭喝水般随意。
“贵妃娘娘饶命啊!这是江才人送给嫔妾的,是江才人蓄意陷——”
郑贵人已经吓得腿脚打颤,眼疾手快攀咬上一旁的江赴月,然而话音未落,就被人捂着口鼻拖了下去。
只怕她做梦也想不到,就因为抢了江赴月一只钗子,便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
满屋死寂。
俪贵妃凤眸微挑,撂下茶盏,目光紧跟着落定在旁边躬身头都不敢抬的江赴月身上。
带着探寻,凌厉眼神仿若能将人洞穿。
“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