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恕罪!奴婢一时失察……”
“汪德顺,去清理一下。”
李承璟眯起眼。
俪贵妃还未来得及背身回头去看,汪德顺就低头快步走了过去,而后“呀”的一声叫了出来:“……江才人?您怎么在这儿?!”
江赴月被搀出来的时候,步履虚浮打颤,手掩在袖中,她膝盖一软,不慎磕在檀木桌一角,疼得她登时眼泪漫了出来。
李承璟将人搀住,威仪的面上浮起薄冰:“怎么回事?”
俪贵妃一慌,急急从凳子上起身屈膝请罪:“皇上,是臣妾的错,江才人晨间未来请安,臣妾不知她身子不适,一时气急才罚她跪了一小会儿。”
虽然面上很慌,但她心里根本有恃无恐。
这两年,她仗着李承璟的宠爱,在后宫里肆意责罚妃嫔,可以说是横行霸道,李承璟对她很是纵容,任何妃嫔跟她对上,倒霉的只会是旁人。
所以,一个新入宫的江才人,俪贵妃根本没放在眼里。
果然,李承璟淡淡道:“没规矩的人,贵妃看着教导便是。”
只是罚跪片刻为何要将人掩藏在这屏风后,这背后的蹊跷,他又岂会不知?
这新入宫的江赴月合他胃口,叫他宠了几日不假,可不过连着侍寝五日,她便将森严的宫规抛诸脑后,这便得意忘形了,将来如何做他的棋子?
他在想,他是否太过抬举她?
祥云惊愕抬头,浑身寒凉刺骨。
陛下不是交代了她们主子今早可以免了请安吗?
江赴月心中直发笑。
帝王岂会是囿于美色之人?
他是说过她今早可以免了问安,可她却不能真的不请。
床笫缠绵时的戏言,谁信,谁就输了。
所幸,她从未当过真。
“既是不懂礼数,你回去便将三十六道宫训图一一抄画下来,自己在宫里面壁思过。”
李承璟定夺刚落,殿外有一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被门口的侍卫提刀拦住:“何人敢惊扰圣上?!”
来人是小禄子,怀里抱着一瓶沉甸甸的翡翠玉瓶:“让开,让我见陛下!陛下,您误会我家主子了!”
“让他进来。”殿内人沉声。
小禄子双腿砸地,噗通一声叩拜在地,不停地叩着响头:“皇上,如今春寒料峭,我家主子怕您染上风寒,今早天未亮便在庭院的叶子上为皇上采露,说要用这新鲜产出的甘露亲手为您炖祛寒润肺的川贝雪梨汤,才延误了请安。”
说着便拨开玉塞,将东西献上。
里面是满满当当一瓶露水,那玉瓶足有小臂那么高,一滴一滴采集而成本就极不容易,更遑论那晨露只有寅时才产。
没有个两三个时辰,根本收集不了满满一瓶。
也就是说,江赴月为了给他采露烹茶,冒着天寒地冻,几乎一夜未睡。
李承璟拿着凑近一闻,鼻息间清冽甘醇的晨露萦绕,依稀还能嗅见她院里的梧桐叶香气。
“皇上,嫔、嫔妾昨夜似是闻见皇上咳了一声,心下便生了忧思,恐陛下龙体有恙,便想着能尽微薄之力为皇上做点什么……”
江赴月跪在地上,背缩成了一团,剔透的清泪在眼眶里打转。
纤长的睫羽颤动,一滴泪花啪嗒浇在地上,荡开一圈涟漪。
汪德顺原本还料定这江才人必是要失宠了,此时豁然开朗,心下连连咂舌喟叹。
原本她不来请安是藐视皇后、贵妃的大不敬之罪,可谁知,她是担忧陛下龙体彻夜采露,才会延误了请安。
如此体贴懂事,既激起了陛下的愧疚感,又衬得俪贵妃狭隘好妒。
好一招转危为安,峰回路转!
“还请皇上不要迁怒贵妃娘娘……都是嫔妾的错,想着这一滴一滴采集的甘露实在不易,不便宣之于口,恐被人偷掳了去……”
她抽噎起来语不成调,似在竭力忍着呜咽。
仿佛明明自己才是受尽了委屈的那个,却还在善解人意地为他人着想。
李承璟面色遽变,喉间一哑,墨眸浓稠似海,突然有了两分心软。
有那么一瞬,他怀疑自己的判断失了误。
“……主子,您怎么了?!您别吓奴婢啊!”
眼见面前面色苍白的小姑娘身无傍依地晕厥了过去,李承璟一把将人搂进怀,赫然起身,掌心是一片炙辣滚烫:“宣太医!”
俪贵妃脸上的得意和笑意僵住,血色尽失,一颗心猛地坠落下去。
……
江赴月醒来的时候,天已黑透了,自己正躺在听雨阁寝榻上,浑身滚烫。
柳太医给她开了剂方子,说是风寒入体,加上太过劳累才会发热晕倒。
等药煎来,李承璟便守在她的床前,端着汤药,吹着袅袅热气,舀了一勺药送至她唇边:“这药不苦,先喝了罢。”
瑞雪扶着江赴月直起身,她小脸发白,低头乖顺地一口一口抿着。
李承璟见她不哭不闹,苍白脆弱得好似一阵风都能刮走,心头窒闷得发慌,竟叫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握住她紧攥着被衾的柔荑,那原本白嫩纤巧的手背上,在刚被送进寝殿时便被他发现多了一圈紫红淤痕。
膝盖也红了一片。
“怎么弄的?嗯?”
李承璟脸色微沉,眸里难掩锐利薄凉。
他精心调教的人,前几天还好好地用这双手调墨作画,如今却被人肆意践踏摧残。
江赴月一个颤栗,抱胸缩在他怀中,头埋在臂弯间,摇头凄然一笑:“都是嫔妾太过锋芒毕露,不关旁人的事。”
李承璟一贯见她大胆的模样,哪里见她这般害怕过,眸色一厉,将她的背往胸膛里搂紧了些,温凉的体温让怀中滚烫的娇躯安定下来:“乖了,有朕在,别怕。”
“她不说,你来说。”
被君王目光这么一点,祥云吓得径直跪地,把白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细细道来。
即便她不说,他也清楚是何宫之人所为。
旁的妃子被欺凌了总会哭哭啼啼地跑来找他告状,要么便是趁机讨赏,令他不堪烦扰。
故此,李承璟难免高看了她两眼,眯了眯眸子:
“一个贱婢如此作践你,你竟无半分怨怼?”
江赴月脸上还带着泪痕,咬着下唇,像是作了艰难的心理斗争,最终为了心爱的夫君宁愿不计前嫌大度一笑:
“要说嫔妾心里毫无记恨,那怎么可能呢?可嫔妾明白,陛下不仅是嫔妾一个人的,更是后宫众姐妹们的。”
“莲若姑姑毕竟是贵妃宫里的人,嫔妾若是挑拨皇上和贵妃娘娘之间的情分,搬弄口舌是非,那嫔妾成什么人了?”
“皇上勤劳宵旰,事必躬亲,本就极为辛苦,这后宫本是皇上的栖息之地,嫔妾怎么忍心让皇上夹在贵妃娘娘和嫔妾之间难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