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瘦春寒。
若是跪在地上半刻钟,怕是不止身上冷,心里头更冷。
“沈春颐,饶是你生得再美又如何,不过是跟你那烟柳之地出身,上不了台面的生母一般,天生下贱皮子,低贱粗鄙。”
“你长姐贵为太子妃,那可是未来的皇后,你这次随芙儿入太子府,便是替芙儿固宠的,若是诞下子嗣,便记在你长姐名下,莫要肖想不该是你的东西。”
沈春颐跪伏在冰冷的青砖地上,低垂着头,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而她的嫡长姐,沈玉芙,贵为太子妃,此刻卧在软榻上,身披一袭湖蓝色织金纱裙,袖口绣着繁复的牡丹金丝纹路,手中骨扇轻摇,衬得她贵气逼人。
见沈春颐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她多看一眼都觉得嫌恶。
“母亲,你瞧她这副模样,倒是端得一副惶恐不安的可怜相,可惜了,脑子却蠢得让人不放心,若是她露出马脚,殿下再怪罪到女儿身上,可如何是好?”
候夫人闻言,亦是嗤笑一声,眸光扫向跪在地上的沈春颐,如看一件低贱可笑的物件般。
“无妨,她若是聪明些,便该知道什么才是她最好的去处。那苻氏如今还活得安稳,全靠侯府念着旧情,若是她识趣,乖乖听你的话,那倒还是懂事。否则,可别怪我这个做主母的,不体恤家中妾室了。”
这话是威胁。
可沈春颐和苻氏的命都捏在侯夫人手中。
这话也是实话。
“沈春颐,若你能替本宫承宠诞下子嗣,本宫便让母亲放了你和你母亲离开,如何?”
“你能为芙儿做些什么,那是你的福气,也算是没白费侯府这么多年精心教养你了。
沈春颐依旧跪着,那双长而卷翘的睫毛垂落,掩去了眸中的情绪。
她们说她该感激涕零,说她能为沈玉芙固宠,是莫大的荣幸。
可这些年来,她与母亲在府中最偏僻的院落,与下人无异,日日辛劳,食不果腹,冬夜寒冷时,甚至连一床完整的棉被都难以寻得。
这便是所谓的精心教养,待她甚好?
沈春颐缓缓抬眸,依旧温顺乖巧,“母亲与长姐仁厚,待春颐与姨娘一向关爱有加,春颐深知自己的身份,能为长姐分忧,确是春颐的福分。”
她的话,卑微,顺从。
似乎她真的心怀感激,甘愿被送入太子府,甘愿替沈玉芙固宠。
“春颐一定事事听长姐的安排,绝不会生出一丝不该有的心思。”
若是旁人看见她此刻的模样,只会觉得她是个天生柔顺胆怯的女子。
沈春颐知道,像她这样出身低贱、无人庇护的女子,哪怕生得再美,亦不过是玩物罢了。
这世上,像她这般的女子,唯贞洁最不值什么。
在这世道,唯有权势地位才是最重要的。
而她此时,一无所有。
“芙儿,你可得让人盯紧这贱皮子,若她做了何僭越之事,自有母亲替你做主。只是她那张脸还是得留着,毕竟若是面容污损,惹得太子殿下不悦,你是会被牵连的。”
“是。”
沈春颐生得一张勾人的脸,清纯而惹人怜爱,身姿绰约,举手投足间自带媚态,偏生骨子里却透着一股温顺无害的柔弱,恰恰最能让男人生出保护欲,任人瞧了都得流连忘返。
她乖巧地叩首,“春颐谨遵母亲与长姐教诲。”
她现在应得快,只是回去免不了被自个的亲娘一顿骂了。
苻氏听着这些,恼的将手中的茶盏砸到桌案上,指着沈春颐。
“阿枳,你当真是糊涂!你可知那沈玉芙是何人,在她跟前过活,还不如在这侯府当个不被人敬重的庶女!”
“阿娘从小如何教导你的,你都忘了是不是,如今大了,还要走跟阿娘一般的路吗,我这就去找侯爷,求他,你毕竟是他的女儿,兴许你父亲看在你我二人在侯府谨小慎微十几载会心软的。”
沈春颐的阿娘从小便告诉她,宁做寒门妻,不做高门妾。
可她要入的是太子府,岂是寻常高门。
沈春颐却不为所动,“阿娘,女儿是庶出,最多也就是嫁入小门小户做个正妻,还不如入太子府呢,兴许日后能搏到些什么,阿娘在这侯府过得也不会太苦了。”
侯府旁的庶出,都能入族谱,皆因他们的生母乃是贵妾、良妾。
可沈春颐不可,她的生母是贱妾,她不能从侯府字辈,她阿娘死后牌位都不能入祠堂。
苻氏见她拧,知道她的性子,只是叹了口气,忽地起身,背过身子。
“好好好,你如今大了,阿娘说不动你了,你既然都做足了打算,那还来同我说什么,你走吧。”
沈春颐三拜,拜别了苻氏。
若她成了,那阿娘便再也不必受辱。
若她败了,那她就到地底下给阿娘赔罪。
当晚,沈春颐便换上了丫鬟服饰,从原本人人可以欺辱的侯府庶女,成了太子妃身边的贴身丫鬟,随着沈玉芙入了太子府。
夜色渐沉,这是沈春颐十六年来头一回被人伺候着沐浴焚香更衣。
沈春颐坐在雕花铜镜前,指尖无措地捏着裙摆,任凭身后的婢女为她梳妆。
十六年来,她只穿过粗布麻衣,日日劳作,浣衣担水,如今骤然换上这华贵轻薄的锦绸衣衫,肌肤竟生出些许不自在的酥麻。
沈玉芙站在她的身后,将她寸寸打量,手指慢慢落在沈春颐白皙细腻的脸颊上,用力捏住,
“果然是天生的狐媚模样,明明日日曝晒劳作,却还养出这样一张欺人的脸,真是便叫人心烦。”
她的指甲嵌入沈春颐的脸颊,泛起了红痕。
沈春颐身子一颤,“嫡姐,春颐不敢,春颐定当谨遵姐姐嘱咐。”
沈玉芙却未理会她的话,目光逐渐向下移去,盯着铜镜中那窈窕纤细的身段,眼底浮起更浓的嫌恶与妒忌。
真是天生的贱皮子。
明明她那生母不过是青楼里赎回来的歌姬,身份卑微,却偏偏生出这般媚骨天成的女儿,日日粗茶淡饭、吃糠咽菜,竟然还养出了一副这般动人的身段。
沈玉芙心口涌上一股恶气,手指狠狠一掐,沈春颐顿时吃痛,轻嘶了一声。
沈玉芙附在她耳边,阴恻恻地威胁道,“记住你今天的身份,待会儿若敢胡乱出声,让殿下察觉不对劲,本宫便将你母亲卖去军营,叫她生生世世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