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显昏暗的屋子里,李越山目光呆滞的坐在炕上。
过往几十年的记忆像摁下快进的幻灯片一样,在脑海中飞速掠过。
“这是……陇县北尧山场子的老宅?”
半晌之后,李越山这才回过神来。
打死他都不会想到,他只是在老张头那个老色批的怂恿下,跟着出去见了个世面而已。
结果眼睛一闭一睁,就这么莫名其妙的重生了。
“这狗日的老张头,推荐的项目还真是霸道,一下给老子直接整回了1978年……”
李越山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直的双腿,随即起身下炕。
“哥,你醒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脑袋从门侧伸了出来,看着起身的李越山,怯生生的问道。
“云秀?”
李越山看到那张暗黄瘦小的脸颊,神情一阵恍惚。
眼前站在门外,怯生生的看向自己的小女孩,应该就是他的妹妹。
之所以说应该,是因为李越山对于这个妹妹,并没有太过深刻的印象。
零散的记忆中,这个妹妹好像在李越山十几岁的时候,就没了。
至于原因,李越山也不太清楚。
那个年月,尤其是在农村,谁家夭折个娃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如今再次看到干瘦的有些骇人的妹妹,李越山心中莫名的涌现出一股连自己都说不清的愧疚。
“咳,咳……醒了就好。”
看着小妹,李越山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院子里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顺着声音看去,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头走了过来,老头的身后,跟着一黑一白两只土狗崽子。
老头抬眼看了一眼李越山,随即对着扒在门口的云秀摆摆手。
云秀立刻转身,朝着东边的灶房跑去。
李越山出屋,老人身后的两只土狗崽子立刻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在李越山脚下使劲摇尾撒欢。
“白熊,黑子……”
李越山蹲下,伸手摸向撒欢的两只狗崽子。
在北尧,李越山家成分不好。
那个素未谋面的亲爹,除了给他们家留下一个病歪歪的老头之外,就剩下一顶右派的帽子了。
虽然两年前已经摘掉了帽子,可该受的欺负是一点都没见少。
这不,今早上去河道岭逮麻雀,结果就让大队会计家的几个兔崽子一顿削,不但抢走了李越山好不容易逮到的几只麻雀,还被人打的昏死了过去。
至于说找上门讨说法?
一个寡妇带着两个半大孩子,还要照顾一个年老的公爹,就这种配置,上哪讨理去?!
而如今大队会计在村里的权利,没经过这个年代的人是不可能明白的。
打死你都活该!
农村之所以要一个劲的生男娃,实际上除了传宗接代之外,更重要的就是家里男丁多了,不但劳力多,而且旁人也不敢欺负。
相对的,像是李越山家这种情况,在农村挨欺负就是在所难免了。
所以,在李越山儿时的记忆里,除了这两只土狗之外,一个朋友都没有。
“哥,这是娘出门的时候专门给你留的。”
就在这个时候,云秀端着一个大土碗,递到了李越山的面前。
土碗中,除了两个窝头之外,还有三个略微比鸽子蛋大一些野鸡蛋。
虽然北尧山有陇县最大的林场,都说靠山吃山。
可真正在山里活过的人都知道,山里畜生都精着呢,即便是再牛逼的猎户,也常常空手而回。
想要靠山吃山,哪有那么容易?
就这仨野鸡蛋,那在这北尧村也是顶金贵的东西。
李越山接过碗,三两口便将两个窝头炫了个干净,随即拿起野鸡蛋。
云秀看着面前的哥哥狼吞虎咽吃光窝头,不自觉的咽口唾沫。
剥开一个野鸡蛋,李越山直接托住小妹的下巴,将野鸡蛋塞给云秀。
虽然对这个妹妹没什么太深刻的印象,但是他毕竟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生活多年。
重男轻女,几乎是刻在庄稼人骨子里的道理。
像野鸡蛋这种东西,在北尧,别说像小妹这样的女娃,即便是有些老妇人,一辈子也不见得能吃上几回。
“哥,这是娘留给你的……”
鸡蛋虽然已经落入口中,但云秀却不敢嚼一下,只是有些惶恐的看向院落中的老头。
“看他干啥?哥给你的你就吃,谁也管不着!”
李越山看了一眼老头,随即冷声说道。
老头一愣,冲着小孙女云秀摆了摆手,然后转身朝着院外走去。
两只土狗崽子也一步三回头的跟了出去。
“这两个你收着,什么时候馋了吃一个,另外一个留给娘。”
看着终于敢小心翼翼嚼鸡蛋的小妹,李越山将剩下的两个野鸡蛋装进云秀的口袋之后,摸了摸她的脑袋。
好歹重生一回,怎么的也得让家里人都能填饱肚子不是?
只是在这个年代,他们家老的老小的小,算上老头和小妹,自己家也就能算两个半劳动力而已。
指着挣的那点工分,饿死一两个是早晚的事。
只是,这事听着简单,可操作起来难度不小。
尤其是在这个年代的农村,李越山重生而来的先知优势几乎一文不值。
傍晚,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在院落的木墩上苦思冥想了一下晌的李越山,也没想出个子丑寅卯来。
集体经济的时代,后世任何看似可行的致富手段,都和找死没什么区别。
要是再过几年,等开放政策落实到陇县,大家都处于观望的时候,自己倒是能折腾点动静出来。
可现如今,他们家的这个状况似乎根本等不到那个时候。
“娘!”
就在李越山抓耳挠腮的时候,蹲在自己脚边的云秀猛地起身,快步朝着柴门跑去。
柴门被推开,一个裹着头巾的妇女走了进来,三十多岁的年纪,看着比后世五六十岁的人都苍老。
冬月才起,那一双负责挑篮的手上已经有了裂皮。
从外貌来看,李越山的娘亲吴慧和大多数农村妇女一样,可唯独那一双眼睛,却透着一抹和外貌极不相符的温婉细致。
云秀踮起脚尖,接过娘亲肩头的挑篮。
“娘……”
李越山缓缓站起身,本能的想要上前,脚步抬起的瞬间却又落在了原地。
四十多年一闪即逝,唯独这张粗糙的温和笑脸,却清晰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还疼吗?”
吴慧看着儿子泛红的双眼,随即上前抬手轻轻的摸了摸李越山的后脑勺。
“不疼了,早就不疼了。”
李越山先是低下头,使劲闭紧双眼,而后这才笑着看向吴慧。
不疼了……
当李越山看到眼前这个女人的那一瞬间,似乎贫穷,饥饿,委屈全都消失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