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不好了!太……太上皇派人传旨,命……命陛下立刻停止抵抗,开城……开城迎降!”
小黄门尖利惶恐的声音,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刚刚升腾起一丝希望的朝臣心头。
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如果说刚才宣化门告急是外部的重压,那么此刻太上皇的这道旨意,就是从内部捅来的一把致命的刀子!
前线的将士还在浴血奋战,新任的东京留守刚刚领命而去,陛下刚刚才用雷霆手段震慑了主和派,要誓死守城……结果,太上皇却要开城投降?!
这算什么?
一瞬间,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龙椅上的赵桓身上。有惊愕,有惶恐,有幸灾乐祸,也有深深的担忧。
李邦彦几乎是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脸上混合着狂喜和难以置信。太上皇的旨意!这简直是天降甘霖!他刚才被赵桓吓破了胆,正愁无计可施,这下好了,有太上皇撑腰,看你这个小皇帝还怎么硬撑!
“陛下!您听到了吗?是太上皇的旨意!”李邦彦的声音都有些变调,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激动,“太上皇圣明!他老人家才是真正为社稷苍生着想啊!快……快遵旨吧陛下!”
“请陛下遵太上皇旨意!”
“太上皇旨意大于天,陛下不可违逆啊!”
刚刚被压下去的主和派官员们,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纷纷跪倒在地,声浪比之前更大了几分。他们看向赵桓的眼神,也少了几分敬畏,多了几分有恃无恐。
毕竟,这位新君登基才多久?太上皇赵佶虽然退位,但积威犹在,尤其是在这帮旧臣心中,分量远超这个年轻的儿子。
吴敏等主战派官员则是面色铁青,心急如焚。
“陛下!万万不可!”吴敏再次出列,声音都带着颤抖,“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何况如今是陛下当政!城防军务,岂容太上皇干预?!”
“放肆!”李邦彦立刻跳出来指着吴敏,“吴尚书!你敢非议太上皇?眼中还有没有君父?!”
“君是君,父是父!”吴敏毫不退让,瞪着李邦彦,“如今临朝执政的是当今陛下!太上皇既已禅位,便该颐养天年,岂能在此国难当头之际,下此乱命,动摇军心?!”
“你……”李邦彦气得语塞。
“够了。”
赵桓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喜怒。他缓缓走下御阶,一步一步,走向那个瘫软在地的小黄门。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他移动。
龙靴踩在冰冷光滑的金砖上,发出轻微而富有节奏的声响,每一下,都仿佛敲在众人的心坎上。
他走到小黄门面前,蹲下身,看着那张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空气中弥漫着香炉的烟气,混杂着小黄门身上因为奔跑而散发出的汗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殿外寒风带来的硝烟气息。
“你叫什么名字?”赵桓问道,声音很轻。
“奴……奴婢……福……福宁宫小……小安子……”小黄门牙齿打颤。
“福宁宫的?”赵桓点点头,那是太上皇的居所,“是你亲耳听到太上皇下的旨意?”
“是……是太上皇……亲口对……对梁……梁总管说的,命……命奴婢速速前来传旨……”小安子语无伦次。
“梁师成?”赵桓眼中寒光一闪。果然是他!这个历史上与蔡京、童贯等人并列的“六贼”之一,太上皇最宠信的大太监!
“旨意呢?”赵桓伸出手。
“没……没有书面旨意……是……是口谕……”小安子颤抖着说。
“口谕?”赵桓慢慢站起身,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好一个口谕!”
他转过身,目光缓缓扫过殿下百官,最后落在李邦彦脸上。
“李相公。”
“臣……臣在。”李邦彦心中莫名一突。
“你刚才说,太上皇旨意大于天,朕不可违逆,是吗?”赵桓问道。
“是……是啊陛下!父命难违,古来……”
“那么朕问你,”赵桓打断他,声音陡然提高,“如今,这大宋的皇帝,是朕,还是太上皇?!”
“这……”李邦彦额头冒汗,这个问题太要命了!说太上皇是皇帝,那就是谋逆!说当今陛下是皇帝,那太上皇的旨意……
“说!”赵桓向前一步,逼视着他。
“自……自然是陛下您……您是万乘之君……”李邦彦被逼得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很好!”赵桓点点头,“既然朕是皇帝,那朕下的旨意,是不是旨意?”
“是……是……”
“朕刚才下的旨意是什么?”
“是……是命李纲大人负责城防,死守汴京……”李邦彦的声音越来越低。
“那太上皇的‘口谕’,又是让朕做什么?”赵桓步步紧逼。
“是……是让陛下开城迎降……”
“那么,李相公,”赵桓的声音如同寒冰,“你来告诉朕,这两道旨意,一道是当朝天子下的,一道是太上皇派人传的‘口谕’,哪一道,才是真正应该被执行的国策?!”
“我……我……”李邦彦彻底懵了,汗水浸湿了朝服,他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逻辑陷阱,无论怎么回答都是错!
“陛下圣明!”吴敏等人精神大振,纷纷跪倒,“请陛下定夺!”
赵桓没有理会他们,而是看向那个瘫软在地的小黄门小安子。
“你,”赵桓指着他,“一个福宁宫的小小黄门,无凭无据,仅凭你一张嘴,就敢来这朝堂之上,假传太上皇‘口谕’,扰乱军国大事,动摇君心臣意!”
小安子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惊恐:“奴婢没有!奴婢不敢!真的是太上皇的旨意啊陛下!”
“太上皇的旨意?”赵桓冷笑,“太上皇深居宫中,如何得知前线战况如此危急?又怎会在此关键时刻,下达如此自毁长城的命令?朕看,分明是你,或者你背后的人,包藏祸心,假传圣旨,意图霍乱朝纲,里通外国!”
“冤枉啊!陛下!冤枉啊!”小安子吓得魂飞魄散,拼命磕头。
“来人!”赵桓不再看他,声音冰冷无情,“将此假传圣旨、动摇军心的奸细,拖出去,斩了!”
“遵旨!”两名殿前卫士立刻上前,如狼似虎地架起瘫软如泥的小安子。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奴婢说的是真的!真的是太上皇……”小安子的哭喊声越来越远,很快被殿外的寒风吞噬。
大殿内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赵桓这雷霆手段镇住了!
杀一个传旨的太监不算什么,但这个太监代表的是太上皇!赵桓此举,无疑是在用最直接、最酷烈的方式,宣告谁才是这个国家真正的主人!
李邦彦面如死灰,浑身冰凉。他知道,完了,他押错了宝,这位新君的强势和狠辣,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赵桓的目光再次扫过噤若寒蝉的群臣,声音斩钉截铁:
“从今日起,朕再说一遍!汴京城防,由东京留守李纲全权负责!军国大事,由朕与朝臣共议!若再有任何人,胆敢提及‘太上皇旨意’干涉军政,或妄言投降、动摇军心者——”
他顿了顿,眼中杀机毕露:
“一如此獠!”
寒意,彻骨的寒意,笼罩了整个大殿。
没有人再敢出声。
赵桓缓缓走回龙椅坐下,感受着御座冰冷的触感,心中却没有丝毫放松。杀了小太监,驳了“口谕”,暂时压制了投降派,但这只是开始。
他知道,福宁宫里的那位父亲,绝不会善罢甘休。而更严峻的考验,还在城外!金人的攻势,绝不会因为他杀了几个太监、罢黜了几个官员就停止。
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
他看向殿外,仿佛能穿透宫墙,看到宣化门那片浴血的战场。
李纲,你可一定要顶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