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氏对他的怀疑很不满:“你才六岁,离娶媳妇还有十年,一天偷两个鸡蛋能换两文钱,一年就有……”
卢氏没读过书,这么复杂的算术她当然算不明白,便含糊揭过去:“能有好几百文,十年就有好几两银子。”
老陈家的鸡一直是卢氏喂,卢氏就每天偷两个鸡蛋藏在三房的瓦罐里,想等农忙结束让陈得寿把攒的鸡蛋拿到镇上去换钱。
陈砚待在屋子里两天,卢氏藏了四个鸡蛋。
“一年是七百三十文,十年是七千三百文,折白银七两三钱。”
陈砚脱口而出。
卢氏一双浑浊的老眼里迸发出精光:“你不用算盘就能算出来?”
“我在周家的先生一直夸我聪明,将来读书肯定有出息。”
陈砚吹捧自己时,顺便给卢氏画个大饼:“到时候我天天给阿奶买肉吃,给阿奶买金镯子戴。”
卢氏咂摸了下嘴,好像这会儿还能品出肉味。
不过她并不好忽悠:“能在十年后帮你娶个媳妇就不错了,靠偷鸡蛋攒钱供不起你读书。”
自从大房当了家,卢氏手头就没钱了。
她也是个能耐人,早瞧出大儿子靠不住,就每日偷两个鸡蛋换钱给三儿子攒着。
到三儿子要娶媳妇时,大房果然没动静,卢氏大闹一场,还要去请族长,大房这才拿了一两银子出来。
乡下人家想要正经娶个媳妇,彩礼不算,还要给新娘子置办几身新衣裳新鞋子的,席面也得花钱,一两银子是远远不够的。
这时候卢氏攒了多年的钱就派上用场了。
等三儿媳进门,她也没闲下来,要为还没出生的三房的小孙子攒彩礼了。
老大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不想出钱娶媳妇,还能指望他为侄子出钱?
陈砚道:“阿奶,这么下去我们三房出不了头。”
卢氏满是褶子的脸抖了抖,旋即就凶狠地道:“等你青闱哥考中了秀才,咱全家脸上都有光,到时候肯定也会照顾你。”
“他们连我爹成亲都不愿拿银子出来,阿奶你信他们以后会对我们多好吗?”
陈砚面上说得平静,心里却是嗤之以鼻。
大房每天吃肉可没分给三房哪怕一块。
现在大房还要靠三房供养,正是最需要拉拢三房的时候都这副做派,指望以后能对他家有多好。
陈砚直直看着卢氏:“总不能因着我爹晚出生十年,我们一家两三代人都要为大房当牛做马吧?”
卢氏神情复杂,并不再开口。
等她出门,就看到大房的两间青砖大瓦房都点着灯,再回头看看三房漆黑的土胚房,心里很不得劲。
此时的大房里,邹氏还在为晚上的肉埋怨陈得福。
陈得福听得烦了,冷斥道:“那小子都提分家了,你跟他闹起来,万一老三一家子话赶话真要分家,你自己去种地供青闱读书?”
“他们还指望咱们青闱明年考个秀才,好叫他们跟着沾光,怎么舍得分家。”
邹氏不以为然。
三房要是想分家早就提了,哪里用得着等到今天。
再说,以前的肉都是大房吃,三房也没敢吭声,怎么今天就得把那么些肉给三房吃。
“那个陈砚才跟你提要读书,被你给拒了,晚饭就以一碗肉朝咱发难,提出要分家,这小子在周家被养得心思深得很,往后肯定还有得闹腾。”
陈得福双眼眯了眯。
才六岁竟然就有这等心机,这小子若是读书,兴许还真能中个童生。
可惜是三房的孩子,他就不可能让三房抢他儿子的前程。
邹氏怔了下:“他能想到这么些?”
“养大他的是周老爷,举人老爷哪个不是人精?”陈得福语气带了些向往。
他读了十几年书,连个县试都过不了,自是知道能考上举人的都是人中龙凤。
“不过他再精明也就六岁,只要把他养废了,三房两口子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来。”
陈得福口气有些意味深长。
陈砚为何闹着要读书?
归根结底还是吃不了苦。
在周家他是大少爷,回了陈家,他被逼着干活,又只能喝粥,自是忍不了。
孩童都是贪玩的,一旦有舒服日子过,谁还愿意吃苦受累。
这一日老陈家吃上了糙米饭。
虽说还是剌嗓子,到底经饿了,陈得寿和柳氏干起活来更有力气。
邹氏也不催陈砚干活了,还和颜悦色地跟陈砚说:“你青闱哥是为了咱全家读书,是为了给咱老陈家换门楣。他明年就下场考科举,等他中了秀才,到时候也能送你去读书,日子也就好过了。”
说来说去就一个意思:你等几年再想读书的事。
陈砚双手放在脑后交叠着靠在椅背上,静静看着邹氏画大饼。
先拖个几年,等他彻底错过读书启蒙的年纪,这辈子也就只能跟他爹娘一样给大房当牛做马。
邹氏肯定没这样的心机,只剩下他的便宜大伯陈得福了。
老登够阴的。
何况他们画的饼也不香。
在大梁,就算考上秀才也没法改换门庭。
秀才只是不用服徭役,见官不跪,连赋税都免不了,只能继续往上考举人。
而考举人的花销比考秀才更大。
更何况秀才也不是那么好考的,要是陈青闱考一辈子,他们就要供一辈子?
“大娘说得有道理。”
陈砚终于开了口,让邹氏长长舒了口气,心里暗骂这小子屁事多。
她正扬起笑脸要假模假样夸陈砚两句,就听陈砚道:“我爹娘为了供青闱哥,没日没夜干活,却连一顿好的都吃不到,只能眼巴巴看着青闱哥和大伯吃香的喝辣的,就算身上有劲儿也被伤得没劲了。”
邹氏忍下对他的不满道:“咱家都吃高粱饭了,怎么还会没力气。”
陈砚摇摇头:“肚子里没一点油水,我爹娘还是没力气干活。咱家穷,也不用再卖肉,就杀只鸡炖汤给我爹娘补补吧。”
既然想要用糖衣炮弹来诱惑他,总要拿出点真东西。
要是他被一碗高粱饭就收买了,那他也太没见过好东西了。
“你还想吃鸡?!”
邹氏几乎是一字一字从牙缝里蹦出来。
陈砚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着她:“大娘你偷偷在屋子里炖肉跟陈川两个人吃,我在院子里都能闻到。”
邹氏刚要发怒,想到的陈得福的嘱咐,又生生给忍了:“好,那就杀一只鸡给你爹娘补补身子。”
一只鸡能换以后三房继续乖乖供她家青闱,也不算亏。
很快她就知道自己放心太早了,陈砚又道:“我最近要练字,堂哥的笔墨纸张都分我一些。”
邹氏拔尖的声音陡然在院子里响起:“你练什么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