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面色不变:“都读了十几年书也没中童生,更该把机会让给我。”
邹氏被气得面目狰狞,用手指着他,扭头逼问柳氏:“弟妹也是这么想的?”
柳氏脑子懵懵的,下意识想要应话,一只小手抓住她的食指,她低头看去,就听陈砚道:“我给娘挣个诰命夫人当,咱不用指望堂哥。”
柳氏眼圈发热。
孩子回来两天了,还是头一回喊她娘,她那对孩子的疼爱瞬间就从心底涌了出来。
这是她怀胎十月生出来的孩子,若一直在身边养着,跟村里其他孩子一样早早下地干活,她可能也就认命了。
可这孩子被周家养得白白胖胖,活脱脱就是个小少爷。
她的儿子也不比别人生的差,为什么大房的儿子可以读书当老爷,她的儿子就要从少爷变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
柳氏从嫁进老陈家开始,就得跟个男人一样下地干活。
再苦再累她都忍着,谁让她嫁进了老陈家。
可轮到自己儿子也要来受她这份苦,她心里就有怨言了。
柳氏抓紧了那只肉乎乎的手,咬牙看向盛怒的邹氏:“大嫂,咱祖训也没说只能让大房子孙读书。”
邹氏胸口剧烈起伏,瞪着柳氏的眼像是要喷火。
以前她还以为老三媳妇是个老实的,今天才知道老三媳妇竟然还想要大房的强。
家里的钱和粮食都在她手里管着,她能怕柳氏?
这么一想,邹氏又平静下来,只是嘴巴不饶人:“咱们老陈家供了青闱十几年,马上就要有回报了,怎么可能不供他去供一个才六岁的孩童?孩子不懂事,弟妹你也不懂事?”
那眼睛里的嘲讽让柳氏浑身不舒服,却也知道大嫂说的是事实,只能抿紧嘴巴不说话。
陈砚将目光从柳氏脸上移到邹氏脸上。
这个家大房是绝对的既得利益者,三房只有被剥削的份。
大房绝对不会允许他跟陈青闱抢资源。
他现在这副身体只有六岁,想干点什么都难。
陈砚的目光飘回柳氏身上。
要先拉盟友。
最容易下手的就是他的爹娘。
这一世想要过得舒服,只有科举这一条路。
正所谓穷秀才富举人,等他像周荣一样考中举人,拥有大量田地,他就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平。
陈砚攥紧了拳头,目光坚定。
为了躺平大业拼了!
“弟妹不如多把力气往田地里使,别人家的稻子都快收割完了,咱家的连一半都没收回来,要是遇上一场大雨,明年咱一家都得喝西北风。”
邹氏目光瞥向陈砚:“我看呐,你这宝贝儿子已经是个好吃懒做的了,打着读书考科举的主意,就是不想下地干活。”
要不是时机不对,陈砚都要给邹氏竖个大拇指了。
知我者,邹氏也!
“都站这儿干什么,家里家外的活全指望我这个老婆子不成?”
一道苍老的女声传来,陈砚扭头看去,就见一位干瘦的老太太朝着这边大步走来。
老太太手里挎着篮子,两条腿麻溜地往前迈着,宽大的裤腿一荡一荡,仿佛要舞起风来。
这就是陈砚的奶奶,以彪悍著称的卢氏。
瞧见来人,邹氏那些训斥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勉强挤出一丝笑:“娘累着了吧?”
“去地里摘菜可比不得你们闲聊累。”
老太太瞪了邹氏一眼。
邹氏脸色就不好看了,打个招呼就回了她的青砖大瓦房,重重地甩上门。
陈砚立刻识相地喊一声:“阿奶。”
卢氏神情微缓,粗糙的手掌往陈砚嘴上一盖,陈砚嘴里就多了一个剥好的水煮蛋。
陈砚差点感动哭。
来老陈家两天了,还是头一回吃着荤腥。
卢氏瞪他,挡在他眼前压低声音:“赶紧吃,别让你大娘瞧见了。”
陈砚转身背对着大房,将塞在嘴里的鸡蛋拿出来,再张大嘴咬了一小口。
实在是舍不得太快吃完。
柳氏勉强扯了个笑脸喊了声娘,卢氏苍老的手指把柳氏的额头戳得往后一仰,恨铁不成钢道:“你没长嘴啊,只知道带着孩子站这儿由着她骂!”
柳氏多了几分委屈:“当家的是大嫂。”
卢氏就更气了,拽着柳氏和陈砚就往厨房走去。
陈家的厨房是土胚墙,最里侧垒了个大土灶,里外两个锅,里头的是大锅,逢年过节用,平常就用外头的小锅煮粥。
卢氏坐着烧火,柳氏将刚从地里摘回来的白菘洗干净,切碎了丢进锅里,和着高粱粥一起煮。
陈砚伸直了脚坐在大饭桌前的长条凳上,听着柳氏将刚刚的事跟卢氏说了。
卢氏听完,将火钳往地上一放,发出“咚”一声响。
“当年你男人的书都没能读下去,你儿子就更别想了。”
说到这儿,卢氏就是一顿,因苍老而耷拉着的眼皮向上翻了些。
陈砚仗着自己才回来两天,直接就问卢氏怎么回事,卢氏细细把事讲了。
陈砚的爷爷是家里的独苗,靠着殷实的家底子读了整整二十年书。
待到家中长辈都过世了,陈老爷子也没考中个功名。
有妻儿要养,这科举梦被生活一磋磨就碎了,只能老老实实在县城找了个账房的活儿干着。
每个月有进项,家中又有近三十亩田地,陈老爷子就将家里三个儿子都送去读书,家中银钱不够了就卖田地支撑。
待到陈老爷子去世,家中的田地就只剩下十六亩。
彼时老大陈得福十八岁,已成亲生子,顺理成章继承了陈老爷子账房的活计,而老陈家也归大房当家。
陈得福想供自己儿子读书,就把两个弟弟逼回家种地。
自此,大房就成了陈家最尊贵的一房人。
陈得福要去县城赚钱、陈青闱要读书、邹氏要绣帕子,都不能下地干活,这地里的活儿尽数落在老二陈得禄和老三陈得寿兄弟俩肩头。
老二陈得禄忍不了如此不公之事,背着行囊离了家。
才十岁的老三陈得寿留在老陈家当牛做马,一直供养大房到现在。
陈砚无语望天。
连自己幼弟都下得了手,这陈得福够狠。
他想在陈得福手上读书,怕是比登天还难。
想要出头,只能掀桌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