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得福气得浑身发抖。
老三一家不听他话也就罢了,如今正是分家的紧要关头,邹氏又一直犯蠢,实在是把他的脸都丢尽了!
眼见爹娘要吵起来,陈青闱赶紧将邹氏拉到一旁坐下,小声规劝。
“我早就知道你是在拐着弯骂我,周举人就是这么教你的。”
邹氏心中怒气不减,又是直直责问陈砚。
“我们陈家分家,就莫要牵扯周老爷了。”
族长面露不虞:“得福,莫要让人看咱们一族的笑话。”
分家时兄弟吵架的事并不新鲜,甚至大打出手的也不在少数。
可那都是自家人关起门来争斗,要是把其他人牵扯进来就另说了。
陈得福瑟缩了下,便催着陈青闱赶紧将邹氏带走。
族长对上陈砚时,神情柔和了许多:“你学到哪儿了?”
陈砚朝着他行了个晚辈礼,这才道:“小子只学完了三百千。”
所谓三百千,即《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都是幼童启蒙所学,学完这些,也就有两千到三千的识字量。
族长倒是好奇:“你如何知晓《大学》中的语句?”
陈砚道:“周老爷常以圣人言教导小子,小子便记住了。”
陈砚在周家时确实想躺平,不过躺平也要有自保能力,总不能当个白丁,往后连佃租都看不懂。
当时他还是周荣的儿子,有功名在身的周老爷还想创下父子同考的佳话,亲自给陈砚启蒙,教的比许多村野私塾的老童生强许多。
“好啊!”
族长抚掌,眼中是藏不住的欣喜。
这陈砚虽说自己只学了三百千,随口便能用对《大学》中的语句,可见在周家是受了不少熏陶的。
他存了试探之意,随口问道:“内省不疚?”
陈砚毫不犹豫道:“夫何忧何惧。”
族长是随口从《论语》的《颜渊篇》中抽了一句,陈砚都能答上来,可见他绝不止学了三百千。
“族长,我们还是先分家吧?”
陈得福赶紧打断族长。
他向陈得寿发难,为的就是占个理表个功,一会再以陈青闱要读书为由多分些家产,谁成想陈砚竟也读了书,再让族长考下去,这家产要分一半给陈得寿了。
族长见到如此好一个苗子,心中欣喜,就想多考几句,却被陈得福当众阻拦,心里对陈得福便多了几分不满,语气也就不太好:“你是大哥,这家如何分还得你拿个章程出来。”
陈砚坐回了陈得寿身边,静静等着陈得福。
“家里只有我和得寿,东西一分为二,一人八亩田地。得寿要种地,家中农具都给他,也省得去买。还有家中的粮食也一分为二。”
陈得福顿了下,继续道:“只是我们大房要供青闱读书,花销大,银子便要多分些给我们。三弟就吃点亏,当为咱爹尽尽孝,等青闱考中功名了,不会忘记你这个三叔。”
若知道要分家,陈得福无论如何也不会将家中的三十三两银子尽数说出来。
原本只要将青闱读书的事拿出来压一压,这三十三两银子也能到手,可陈砚突然跳出来,在族长面前好生表现了一番,他这话就没之前的底气。
族长瞥了眼大房的方向,又看向陈砚。
农家想要供一个读书人出来,必是倾尽全家之力。
若多供几个读书人,就如老陈家一般卖祖业,三十多亩田地被卖得只剩下十六亩也没能供出来。
如今兄弟分家,两个小家想要分别供养两个读书人,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此次分家,哪房得的多,哪房的孩子往后就能继续读书。
分的是家,也是两个人的前程。
单论实力,肯定是大房更占优。
且不说陈青闱读书多年,马上就要下场考科举,单是陈得福那账房先生的营生,就比三房在地里刨食更能供孩子读书。
何况大房的邹氏有个刺绣手艺傍身,靠着绣帕子,能挣的钱也不少,怎么看也该给大房多分些。
不过……
族长眸光瞥向尚且年幼的陈砚,却有些拿不定主意。
读书并非谁读得久,谁就更有前程。
多少如他这样读了一辈子书的,还是个老童生。
而那些天资好的,不过弱冠之年便可为秀才,甚至天姿绝艳之辈,如周老爷,不足而立之年,就已中了举。
他虽只考了陈砚几句,却也能试出陈砚必定是有些天赋。
族长一时犯了难,手不自觉就抚上了胡须,起先还克制着,渐渐地开始用力扯胡须。
每每到他犯难时,他便要揪自己的胡须。
每回下场考科举,他的胡须都要被揪秃,后来因着年纪大了,不愿再下场,这胡须才渐渐长好了,今儿个又开始扯了起来。
“我不同意这个分法。”
卢氏的声音突然响起,把族长吓了一跳,手一个用力,扯下来三四根胡须。
“咱老陈家有三个儿子,老二得禄虽说出去了,总有天会回来,家产也要给他留一份。”
这话一出,陈得福的脸色就是一变。
分成两份,对大房就没多少了,如今还要分成三份,那他们大房分到手的能有几个子。
“得禄离家十年都没回来,怕是往后也不会回来。”
出远门是极凶险的,谁知道陈得禄还在不在世上。
陈得福心中虽如此想,却不能说出口,只能拐着弯说一句。
卢氏却很强硬:“若我死了得禄还没回来,他那一份就分给大房和三房。”
她扭头看向三房:“老三,老三家的,你们答不答应?”
陈得寿和柳氏自是不会反对。
卢氏又看向族长:“族长,您说老婆子我这话在理不?”
“得禄虽未归家,也是咱陈氏子孙,这家产自是要分他一份。”
族长又改为轻抚胡须。
陈得福不由焦急起来:“若如此分,青闱还怎么考科举?娘,青闱可是老陈家的长孙,您要逼着他回来当个庄稼汉不成?”
提到陈青闱,卢氏心口便是一闷。
她对陈得福的不满,都是因着他当家后逼得两个弟弟险些没有活路,可青闱是长孙,又是举家供着的读书人,她哪里舍得让青闱受风吹日晒的苦。
“青闱是我孙子,可得禄更是我儿子,我不能让得禄回家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
卢氏的话让陈得福脸色难看至极。
他死死盯着卢氏,话却如刀子般往卢氏心口插:“您就这么见不得青闱好?”
这话让得在场众人脸色大变,陈得寿站起身便要开口,就听身旁的陈砚朗声道:“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既是分家,也该分到父辈,又岂能以孙辈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