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曾许人间清明,奈何资本无情
槚木躲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山头,不是为了逃债。
他是来写代码的。
这年头,谁不是“流放中的主角”?
他就是那种,曾在金融科技圈火过三天半,后来连融资小组会议都得蹭村口WiFi的人。
可在这坨泥沼彻底包住他之前——
他,也曾是“资本眼中的明珠”。
他有梦想,有技术,有团队。
还有那股刚从书本世界冲出来、恨不得用一行代码改变金融命运的愣劲儿。
他是算法出身,全国数学建模金奖。
本科名校985,硕士去了MIT,在机器学习实验室蹭GPU蹭得理直气壮,甚至因为写了个优化器小工具被教授夸了整整三节课。
他从不觉得自己有多聪明,但他知道:
自己不怕耗。
别人敲代码八小时,他可以敲十八个,困到发烧也不停。
调bug,调模型,读论文,看财报,服务器跑一夜,人累成狗他也能硬撑。
早期有个在斯坦福读博的朋友给他发了封邮件:
“你这脑子,别浪费在论文上,搞点大的。”
于是他真搞了。
他回国,创了一家公司,叫“循因系统”。
做AI财务建模和风险预测。
通俗点说:他想让AI当“算命师”——但这个“算命师”不烧香、不拜佛、不看八字。
它只看数据。只抓报表里那些没人查、看不懂、但马上要爆炸的隐患点。
这系统能看出公司有没有假账,现金流是不是快断了,负债有没有藏着炸弹。
甚至能预测老板有没有跑路倾向。
普通人查这些,要几十个会计、上百份审计,跑一个月。
而他的系统——五分钟出报告,给个评分。
直接告诉你:这公司,靠不靠谱。
再直白一点:
这套系统,就是来干掉高利贷的“信息差”。
你想想,高利贷怎么赚钱?
靠的就是你急用钱,不懂账,不懂财报。他懂。
他知道你快撑不下去了,知道你“快死了”,所以借你钱,不是为了救你,是为了:
等你掉坑,收尸、清算、顺带扒皮。
这套模式靠什么活着?
靠灰区、靠掩盖、靠借款人比他更无知。
可现在来了个系统——能提前算出谁要爆、哪块账有毒、谁在跑路,还免费开放给借款人和放款方一起看。
你说——他还吃啥?
他不是只砸了高利贷的饭碗。
是让整个靠“不透明”和“信息不对称”活着的生态链,全线断粮。
什么担保公司、中介平台、二线金融壳子,全得跟着陪葬。
你以为他们会让你上天?
不会的。
他们会把你按进土里。
槚木终究,还是太年轻。
以为自己在搞技术,没意识到——
自己早在用数学,敲金融的骨头。
但项目一开始,确实顺利得过分。
32:坠落:当理想向高利贷低头
1.0 系统上线那天,合作方是家小券商。
他们跑了一批项目,有一笔资金流看起来正常,AI系统却给出“极高风险”评级。
后台模型画出红线图,提示:
“现金流将在九十天内崩塌。”
三周后,那家公司果真爆雷。
券商高层打电话来:“你这玩意儿要是早半年上线,说不定我们还能救点货。”
他笑着回:
“能不能救不知道,跑路的时间是能省的。”
笑归笑,那晚,他一个人偷偷在办公室喝了一杯酒。
他知道了——这系统,是真的有用。
而这,仅仅是开始。
接下来的半年,他拿下三轮天使投资。
总计三千万。
登上财经杂志封面,公众号捧他是“95后算法黑马”,甚至连他爸都在家族群转发他的采访截图。
那时候,他真以为——
“敲键盘的这代人,终于能上桌了。”
直到,B轮融资。
弘昇资产,行业一线机构。
他们谈了五个月,合同样本漂亮得像梦:
五千万,占比15%,团队架构不动,技术路线不干涉。
一切听起来都对。
然后,梦醒了。
签约前三天,项目负责人“临时出差”,流程卡壳。
三天后,撤资函送来。内容干净、冷静,连个理由都没有。
连锁反应开始了。
因为融资迟迟没到账,时间被拖死。
槚木科技进入日夜连轴转状态。他基本住在办公室,团队跟着熬。
最后,好不容易交付的合作方——上海海宇金融,突然宣布:
“系统存在根本性隐患,数据安全难以保证。”
拒绝接收,直接撕毁合作。
所有努力,化为乌有。
一开始,他以为这只是金融圈的常规风险。
直到某天,一个喝醉的财务顾问,拍拍他肩膀,低声说:
“你碰了不该碰的东西。”
“你以为自己在搞优化?”
“在资本眼里,你是在撬他们的底盘。”
“他们不怕你成功,他们怕你改变规则。”
那晚他没睡。
不是焦虑,是愤怒。
是那种烧到骨头里的不甘,无处安放。
他看着屏幕上还亮着的系统界面,突然意识到:
它,不再只是工具。
它,是“异端”。
它越精准,越危险。
它越清晰,越容易被“灭口”。
凌晨五点,他爸打来电话。
说有“本地金融前辈”委婉提醒:
“让你儿子别再折腾了。金融,不是他能玩的局。”
他爸声音不高,但话够硬:
“你们这些金融大佬,也怕我儿子一个程序员?”
挂了电话,第二天,办公室里一半投资方全都“失联”。
服务器续费告急,工资发不出,技术团队开始离散。
那几个月,他就是死在了一个没人听见的真空里。
一天,他站在公司楼顶,看着城市的天光。
头一次,心里冒出一句话:
“算了吧。”
但他不能算。
因为——系统还在。他手里还有一份完整的原型:
算法逻辑,数据库结构,全都还活着。
于是他咬牙,翻遍通讯录,拨出一通电话:
“您好,我想咨询一笔短期贷款,一千万。”
对面声音很干脆:“您好,这儿是和尚信贷。”
拨通那通电话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在亲手埋葬自己的骄傲。
他曾经想用代码刺破金融的灰色地带。
现在却要靠它们,苟延残喘。
那一刻,他甚至不觉得是在借钱,而是在:
向某种体制,宣告投降。
对面比银行还麻利,问额度、周期、抵押。
他声音发抖:
“我能用我的技术专利和代码做担保。”
钱到账那刻,他哭了。
不是感动,是:
认了。
他“下场”了。
你以为高利贷是街头社会人?
错。他们穿西装、讲合同、寄律师函、派“资金顾问”。
这笔钱,让公司再续命六个月。
六个月后,依旧没撑住。
他再打电话,对面倒还算温和:
“你人不错,我们愿意合作。利息加两个点,小事。”
他笑不出来。
他的生活只剩下四个词:
泡面,bug,尾款,催收。
有一次,催收短信不小心发到了老创业群。
底下一堆回复:
“你也上岸了?”
“利率咋样?”
“高利贷真看走眼,这是亿倍股白送。”
他没解释,也懒得删。
最后,公司注销,服务器断网。
他一个人留在办公室收尾。
那晚,墙上白板还残着一句话:
“让金融世界变得更清晰。”
他看了半天,突然笑了。
笑得仿佛是在读一个已经烂尾的理想主义剧本。
他搞AI识别风险,结果成了风险本身。
他想让世界透明,结果自己先被看穿。
有人说他太理想,有人说他不懂游戏规则。
他点头:“说得都对。”
是,他太傻,才以为聪明就够了。
太骄傲,才不愿“让公司先苟着”。
太不懂这个世界,才以为可以和利息算法正面对抗。
所以他跑了。
不是跑路,是退场。
他上山,不是为了逃债。
是为了把还没写完的那部分东西,写完。
他想让“循因系统”活下来。
哪怕只是个开源项目,哪怕只能给学生研究。
也比死在资本的黑洞里体面。
哪怕最后没翻盘。
他也想让后面的人知道:
这条路,曾经有人走过。
你说他欠债?他认。
你说他失败?他承认。
你说他狼狈?他不否认。
但你要说——
他放弃了?
他摇头。
他还在写。
白天泡面,晚上敲代码。
写不动了,就望山顶的云,提醒自己:
你还欠那个少年一个结果。
不是欠资本。
不是欠债主。
是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