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的日子,比想象中更加难熬。赵德海似乎铁了心要折磨他们,第一天便给两人指派了最污秽、最繁重的活计——挑粪。
“你们两个,一人负责东边几座宫苑,一人负责西边,”赵德海站在院中,用下巴指点着方向,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每天要把各宫的夜香都收集起来,装满那边的粪车,运到宫外指定的倾倒点。天黑之前必须做完,少一桶都不行!”
陆欲晓和林志远对视一眼,默默领了木桶和扁担。这活计不仅肮脏,而且极为耗费体力,尤其是对于刚刚经历过净身、身体尚未完全恢复的他们来说,更是雪上加霜。那木桶边缘粗糙,扁担也硌得肩膀生疼。
两人分开后,各自走向负责的区域。冷宫虽然破败,但地方不小,废弃的宫殿零星散布。陆欲晓刚挑起第一担,那沉重且不断晃荡的污物几乎让他站立不稳,浓烈的恶臭更是直冲脑门。他摇摇晃晃地走了没几步,旁边一个正在扫地的老太监,看他走近,不仅没有避让,反而故意将扫帚上的尘土和一些烂树叶扬向他的粪桶。
“哎呦,新来的,手脚这么不利索?可别洒出来了,这金贵的玩意儿洒了你赔得起吗?”老太监阴阳怪气地说着,同时喉咙里发出“咔——呸”一声,一口浓痰精准地吐在了陆欲晓的草鞋边上,溅起点点污浊。
陆欲晓脸色一沉,强忍着恶心,稳住身形,一言不发地绕开他继续往前走。
另一边,林志远的遭遇更加不堪。几个负责洒扫的小太监见他过来,立刻围了上来。他们不像之前那样只是指指点点,其中一个胆大的,竟悄悄绕到他身后,趁他不备,将手里一捧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混杂着泥土和馊水的东西,猛地泼进了他身后的粪桶里,还溅了不少在林志远的后背上。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手滑了!”那小太监假惺惺地道歉,脸上却满是戏谑的笑容。其他人则爆发出哄笑声,言语更加污秽不堪。
“听说你们俩是刚割了的?啧啧,走路都打晃,以后还能干啥?”
“还能干啥?挑大粪呗!跟这玩意儿倒是般配!”
“小心点挑,别把自个儿也掉进去,那可就真成‘粪’不顾身了,哈哈哈!”
林志远气得浑身发抖,后背湿冷黏腻的感觉让他几欲作呕。他猛地停下脚步,回头怒视着那几个小太监,拳头紧握,指节发白。但最终,理智还是战胜了冲动。他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将怒火压下,只是挑着更加沉重、更加污秽的担子,脚步踉跄地加快离开。后背的污渍提醒着他此刻的屈辱,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一整天,类似的刁难和恶作剧层出不穷。有人故意将碎石瓦砾扔进粪桶,增加他们的负担;有人在他俩挑着担子经过狭窄通道时,故意从两侧挤撞,使得桶内污物剧烈晃荡,好几次都险些泼洒出来;更有甚者,陆欲晓在经过一处拐角时,被一个躲在暗处的太监猛地推了一把,整个人失去平衡摔倒在地,半桶污秽的夜香“哗啦”一声倾泻而出,溅了他满头满脸,腥臭的液体顺着他的头发、脸颊流下,渗入衣领。
“哎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推人的太监假装惊呼,随即快步溜走,留下陆欲晓趴在污秽之中,狼狈不堪。
陆欲晓趴在地上,闻着身上刺鼻的恶臭,感受着脸上黏腻的触感,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和愤怒直冲头顶。他猛地用拳头砸向地面,指关节被粗糙的石板磨破,渗出血丝。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清理干净(如果那能算干净的话),用破布擦拭着脸和头发,又不得不忍着恶心,将泼洒的污物尽可能地重新收集回桶里。这一耽搁,不仅浪费了大量时间,更让他身心俱疲,尊严被彻底践踏。这就是代价,实实在在的代价。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将宫墙染成一片惨淡的金色。陆欲晓和林志远终于拖着疲惫不堪、浑身散发着恶臭的身体,将最后一桶夜香倒入粪车。他们几乎是凭借着最后一口气才完成任务,浑身上下又脏又痛,尤其是陆欲晓,脸上和脖子上还残留着干涸的污渍,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两人几乎虚脱地靠在粪车旁喘息,还没等缓过劲来,赵德海阴沉着脸走了过来。他嫌恶地捏着鼻子,在距离粪车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扫过两人狼狈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快意,随即变得挑剔。
“就这么点?”赵德海冷哼一声,指着那辆并未完全装满的粪车(因为陆欲晓泼洒了不少,尽管努力回收,但损失是显而易见的),“我刚才去西边巡查,第三间偏殿的夜香桶明明还是半满的!你们两个狗奴才,第一天就敢偷懒耍滑?”
“赵总管,我们没有!”林志远立刻上前一步,尽管浑身酸痛,声音却带着愤懑,“我们跑遍了所有地方!西边第三间偏殿我们去过,是空的!而且…而且我们一路被人刁难,陆兄弟还被人推倒,洒了半桶…”
“我说是满的就是满的!还敢狡辩?”赵德海根本不听解释,眼睛一瞪,提高了音量,“洒了?那是你们自己不小心!完不成任务就是完不成!看来不给你们点教训,你们是不知道这冷宫的规矩!”
他猛地一挥手,“来人!给我拖下去,每人二十杖!给我狠狠地打!”
几个膀大腰圆的太监立刻围了上来,脸上带着狞笑,就要动手。林志远又气又急,还想争辩,却被身后的陆欲晓一把拉住。
“等等!”陆欲晓开口了,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平静,仿佛身上的污秽和疼痛都不存在。
所有人都愣住了,看向陆欲晓。只见他缓缓抬起头,脸上还沾着些许污渍,嘴角却勾起了一抹古怪的笑容,那笑容在恶臭和屈辱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诡异和渗人。
“你笑什么?”赵德海皱起眉头,心中莫名升起一丝寒意。这个新来的,被折腾成这样,居然还能笑得出来?这眼神不对劲。
陆欲晓向前一步,身上的臭味让围上来的太监都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他直视着赵德海的眼睛,笑容更深了,带着一丝嘲讽,一丝怜悯:“我笑总管大人您啊,死期将至,却还在这里为难我们这两个将死之人,耀武扬威,浑然不觉。”
“大胆!”赵德海勃然大怒,仿佛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你这满身污秽的狗东西!胡说八道什么!我看你是想死得更快些!”
“我找死?”陆欲晓的气势陡然一变,那沾满污秽的脸庞竟透出一种逼人的寒意,“总管大人,您不妨用您那聪明的脑袋想想,是谁把我们送到你这里来的,又是谁安排我们两个‘杀了人’的重犯,来到您这清净的冷宫当差的?”
赵德海脸上的怒气瞬间凝固,瞳孔微微收缩。他当然知道是九公亲自下的命令,而且点名要他“好好关照”。
陆欲晓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神情的变化,心中暗道一声“猜对了”,继续加码,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神秘感:“那您再想想,九公他老人家,又是为什么,特意把我们这两个‘不干净’的人,送到您这‘干净’的地方来呢?”
“为什么”三个字,陆欲晓说得极慢,像是一把无形的、沾满污秽的锤子,重重地敲在赵德海的心上。他刻意加重了语气,眼神锐利如刀,仿佛已经看穿了赵德海内心最肮脏、最恐惧的秘密。
赵德海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混杂着空气中的臭味,让他更加心烦意乱。九公的心思谁能猜透?但这两个人偏偏是被九公安插进来的,而且一来就点破了关键——他们知道自己是九公的人!难道…难道九公知道了“那件事”?是自己暗地里处置“食材”的事情败露了?那个李公公和自己私下的勾当……
陆欲晓看到赵德海的反应,心中更加笃定。关于赵德海吃人的事情,他们并没有直接证据,九公的考验也没有明确给他们当靠山。但这不妨碍他扯着九公的虎皮来吓唬赵德海。恐惧是最好的武器,尤其是在这种见不得光的秘密面前。
“你…你到底什么意思?”赵德海的声音有些发颤,不复之前的嚣张。
陆欲晓冷笑一声,向前逼近一步,身上的臭味几乎要熏到赵德海脸上:“没什么意思。只是提醒总管大人,有些事情,天知地知,九公知,我们这两个‘污秽’之人也知。您要是聪明,就该知道怎么做,是继续对着我们这些‘工具’发威,还是想想怎么保住自己的脑袋。否则……”他拖长了尾音,威胁之意不言而喻,“等九公亲自来问您‘西边第三间偏殿’的夜香为什么‘满’着的时候,恐怕就不是二十杖能了结的了。”
赵德海的冷汗已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浸湿了衣领。他看着陆欲晓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再看看他满身的污秽和那诡异的笑容,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他不敢赌,不敢赌九公是不是真的知道了,更不敢赌这两个看似卑贱、却透着邪门的新人背后到底藏着什么。
“放…放开他们。”赵德海对着手下挥了挥手,声音干涩。
围上来的太监们面面相觑,但还是听令退开了,看向陆欲晓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忌惮。
赵德海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对陆欲晓和林志远说道:“你们两个,先去洗漱一下,然后到我房里来,我有话问你们。”。
陆欲晓嘴角那抹冷笑不变,心中却暗暗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