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黄色,七天了,没有一丝云彩,也没有一滴雨水。陆欲晓站在一处干裂的土坡上,望着远处那片曾经是稻田的龟裂土地,喉咙干涩得像是被火烤过。
摸了摸自己凹陷的腹部,那里已经七天没有接纳过任何食物。穿越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还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噩梦,直到饥饿的痛苦和眼前的惨状才明白,这是一个比噩梦更可怕的现实。
村庄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寂静,偶尔被一阵凄厉的哭声或咒骂声打破。陆欲晓蹒跚地走过村口,看见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正在啃食一块树皮,老人的嘴角已经被坚硬的树皮磨出了血。
“这里已经三年没下过像样的雨了,”老人注意到陆欲晓的目光,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你是外乡人吧?劝你别在这儿待着了,再过几天,连树皮都没得啃了。”
陆欲晓继续向前走,路过一片曾经是森林的山坡。如今,那里只剩下一片片光秃秃的土地,零星点缀着几根枯黄的树桩。有人正跪在地上,用干裂的手指疯狂地刨着土地,试图找出一些可以果腹的草根。
“听说山那边的张家已经开始吃自家的孩子了,”一个蹲在路边的妇人低声对另一个人说,”先是换着吃,后来干脆…”的声音戛然而止,眼中流露出无法言说的恐惧。
陆欲晓感到一阵眩晕,不仅仅是因为饥饿,更是因为这种超出想象的残酷现实。曾在历史书上读过”易子而食”这样的字眼,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亲眼目睹这样的惨状。
路过一处村庄时,看见几具尸体被随意地丢弃在路边,已经开始腐烂,却无人掩埋。一群瘦弱的野狗在尸体旁徘徊,却连啃食的力气都没有了。
夜晚,陆欲晓蜷缩在一个废弃的草棚里,试图入睡,却被腹中的饥饿感和脑海中的思绪折磨得无法安眠。
“我不能这样等死,”他对自己说,“总要想个办法活下去。”
回忆起前几天在村口听到的一则消息:京城的皇宫正在招募太监,据说太监们每天都能吃上白米饭,甚至还有肉食。这个消息在当时只是从他耳边滑过,如今却成了黑暗中唯一的微光。
“去当太监?”陆欲晓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是什么样的选择啊…”
曾经有过梦想,有过追求,有过对未来的规划。而现在,所有这些都被压缩成了一个最原始、最卑微的需求:活下去。
整整一夜,陆欲晓在痛苦与挣扎中辗转反侧。想起了自己在原来世界的生活,那些曾经被视为理所当然的温饱与安全,如今却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人的尊严值多少钱?”自问道,“在饥饿面前,它又算什么?”
黎明时分,腹中空空的他被村里一阵锣响惊动。是村里唯一的富户钱老爷家在招人。家丁扯着嗓子喊:“老爷家明日祭天祈雨,寻识字的先生写祝文!写得好,赏白面馍一个!”
人群中议论纷纷,有人说:“钱老爷要的不是识字的先生,要写一首好字,烧给龙王爷,感动上天。”
“字?谁认得?”都是底层百姓,饭都没得吃,又有谁会写字。
饥饿驱使着陆欲晓挤上前去。“我认字。”他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
钱家祠堂里,香烛缭绕,供桌上摆着祭品,虽然远称不上丰盛,但在此时已是炫目的存在。钱老爷挺着微凸的肚子,狐疑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年轻人:“你真识字?”
陆欲晓的目光扫过供桌,最终落在案上铺开的宣纸和墨锭上。点点头,没有多言。穿越前对书法的爱好,此刻竟可能换来活命的机会。
他拿起笔,略一思索,蘸饱了墨。为了表示对“天地”的某种“尊重”,或者说,是为了表达内心那份荒谬的绝望,他选择了隶书,一笔一划,写下了五个字:存 在 即 合 理。
写得很慢,很用力。这无边的大旱,无助的饥民,官府的不闻不问,神佛的沉默无语……这一切的存在,难道就是“合理”的吗?这五个字,与其说是祝文,不如说是他对这个绝望世界无声的质问和嘲讽——我们这些底层蝼蚁的存在,难道不是合理的吗?就该被遗忘、被牺牲吗?
钱老爷凑近了看,眉头紧锁,嘟囔着:“这……这是什么字?弯弯绕绕,从未见过。祭天岂能用如此古怪的文字?”他看不懂隶书的古拙,只觉得陌生而怪异。
管家在一旁察言观色,连忙道:“老爷,这字奇形怪状,怕不是鬼画符?莫要冲撞了上天!”
钱老爷脸色一沉,本就因干旱而焦躁的心情更加不快。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看你就是个骗子,想混口吃的!”指着门外,“拿个饼子,赶紧滚!”
家丁从厨房拿来一个又冷又硬的杂面饼,塞到陆欲晓手里,粗暴地将他推出了门。
陆欲晓捏着那个冰冷的饼,站在钱家紧闭的大门外,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钱老爷的抱怨:“……还以为真能找个写仙篆的,晦气!”
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饼,又抬头望了望灰黄的天空,最后将目光投向了京城的方向。那最后一丝犹豫和不甘,在刚才的屈辱和这硬饼的刺激下,彻底消散了。
“去京城。”他喃喃自语,将饼狠狠咬了一口,干硬的口感硌得他牙龈生疼。
踏上了前往京城的路。
路上,他遇到了同样前往京城应征太监的人们。有老人,有少年,甚至还有一些看起来只有十岁出头的孩子。他们的眼中都带着同样的绝望和一丝微弱的希望。
“听说太监长得好看的还能得到娘娘们的赏赐,”一个瘦弱的少年对陆欲晓说,眼中闪烁着病态的光芒,“我长得不错,说不定能被选中呢。”
陆欲晓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走在这支由饥饿驱使的队伍中,心中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愤怒和对自己命运的无奈。
经过三天的跋涉,陆欲晓终于看到了京城的轮廓。与想象中的繁华不同,京城外围同样弥漫着饥荒的气息。无数衣衫褴褛的人们聚集在城门外,形成了一道人墙。
“那是什么?”陆欲晓指着远处一群人问道。
“那是去应征太监的队伍,”一个路人回答,”已经排了三天了,听说前面的人都快饿死了,却没人愿意放弃位置。”
陆欲晓艰难地挤到队伍附近,看到的景象让震惊:数千人排成长龙,从皇宫的一个侧门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有人倒在队伍中,却无人理会;有人因为插队而引发打斗,却又因为体力不支而很快平息。
“听说今天只收一百人,”队伍中有人说,”我已经排了两天了,可能还要再等三天。”
陆欲晓站在队伍末端,望着那看似永无止境的人龙,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人山人海”。在这个饥饿的世界里,连失去尊严和身体完整的机会都成了稀缺资源,需要无数人去争抢。
深吸一口气,加入了队伍的末端。这不是想要的生活,但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这或许是唯一的生路。
“至少,”自嘲地想,”如果能进去,我就不用再饿肚子了。”
夕阳西下,陆欲晓站在漫长队伍的末端,望着那座象征着权力与富足的皇宫,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不知道明天会怎样,只知道自己必须活下去,哪怕代价是如此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