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什么人?”
昏暗的牢房里,两个婆子渐渐逼近。
王初芸看着婆子手中的不明汤药,惊恐后退。
她不知,如今身陷囹圄,还有谁会来害她。
“世子夫人,得罪了!”
一个婆子反剪住她的双手,再扯住她的头发,迫她昂头,另一个婆子则将那碗汤药囫囵地灌入她的口鼻。
半晌后,碗中汤药倒尽,婆子们将她一把扔在地上。
她呛咳不止,还没等她缓过劲来,一双大红的珍珠凤凰锦缎绣花鞋,出现在视野里。
她顺着那双鞋仰起头来,看见的是一片刺目的红。
那是一身喜庆干净的婚服。
而穿婚服的人,正是她昔日的闺中密友,同时也是她夫君的表妹,顾嘉惠。
此刻,顾嘉惠正挑着丹凤眼,勾着笑意说:“表嫂,你没事吧?这几日真是受苦了啊!”
说着还蹲下身来,把涂了大红蔻丹的手,伸向王初芸隆起的肚子。
“来,让我看看我的侄儿还好吗?”
名为查看,实则是重重按压。
王初芸身体虚弱,害怕得躲,却躲闪不及,疼得浑身冷汗涔涔。
王初芸忍着疼,狠狠地看向她:“原来是你。”
“没错,是我,我的好表嫂,没想到吧,”说着,又是重重一按,“他在肚子里一定很乖,就像珩哥儿一样,对了,昨天啊,珩哥儿改口唤我做母亲了。”
珩哥儿,那是王初芸和卿无尘的第一个孩子。她与卿无尘三年前成亲,第二个月便有了珩哥儿。
她孕吐极为严重,卿无尘一个光风霁月、政务繁忙的大男人,在怀孕头几个月,日日都守在她身边,还亲自下厨为她熬粥做羹汤。甚至不惜放弃升迁机会,留在上京照料她。
那时候,她以为卿无尘是爱她的。
孩子生下来,长得像他,生得玉雪可爱。
如今两岁了,会叫母亲了,会说“喜欢母亲”了,会在母亲疼的时候说“给母亲呼呼”了。
她咬紧牙关,对着顾嘉惠的脸恶狠狠啐了一口。
顾嘉惠当即嫌恶地直起身,赶紧拿手绢擦拭:“脏死了,贱人!”
王初芸冷道:“你们刚刚给我喝的什么?我的珩哥不可能认你做娘,休想!”
顾嘉惠却不搭话,反而张开双臂,宽大的婚服袖摆拂过王初芸惨白的脸。
“表嫂,你看我这身喜服,好看吗?”
女子红艳的嫁衣,与这简陋的地牢格格不入,更与王初芸身上灰白的囚衣形成鲜明对比。
“这是无尘表哥亲自去鸾凤阁给我定做的,这上面的璎珞宝石,是他一颗一颗选的。”
“哦,还有,这上面的绣花,也是表哥专程为我画的。”
“我说成个亲不用那么麻烦,但表哥说啊,他终于娶到了他这辈子最心爱的女子,婚礼不能马虎。”
“我与表哥明日便要成亲了,表哥让我过来看看你,那碗汤药,也是表哥托我带给你的。”
王初芸看向地上早已摔成碎片的药碗,原来,这碗药,是卿无尘让她送来的。
卿无尘,他也确实做得出这样的事情。
世人皆道卫国公世子卿无尘温润如玉,才情横溢,出身勋贵,十七岁时高中探花,入朝为官,如今二十有三,年纪轻轻简在帝心,已是蓉瑜湘总督,权倾一方,是无数京中贵女的春闺梦里人。
她与他是双方父亲微时定下的指腹为婚,当时王家与他家同样是世代簪缨的大家族,只是后面两家的命运却不同,一个一路向好,另一个则渐显颓势。
好在他家重信守诺好颜面,她才能嫁与那般完美的郎君。
初嫁时,家中人都说她有福气,郎君优秀,是她捡到宝了。
这样的说法听得多了,她自己也这么认为,为了做一名合格的妻子,她为他操持中馈,将卫国公府打理得井井有条,也从来都依着他行事,他说三,她从不敢说四,她这位卫国公世子夫人可谓活得卑躬屈膝。
只是天长日久渐渐察觉,郎君优秀倒优秀,不过才华仅限于作文章和做官,至于做丈夫——
“王氏与外男暗通款曲,犯七出之条,今作休书一封,逐王氏出卫国公府,从此不得踏足公府半步。卿无尘手书。”
一封休书扔到了她的脸上,顾嘉惠拉着长调慢条斯理道:“你也别怪表哥,谁叫你如此这般不知检点呢?连孽种都有了。”
说着,看向王初芸的腹部。
恰逢此时,王初芸感到一阵腹痛。
“啊!”
她忍不住大叫,疼得整个人都开始抽搐。
紧接着,一阵熟悉的感觉自腹部传来,那是腹缩痛。
是生产时的痛。
是要生了吗?
不对,是那碗汤药!
阵阵剧痛,她几欲晕厥。
顾嘉惠闻着了血腥气,嫌恶地避开:“动作快点,这破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多待。”
一个婆子固定王初芸的身子,另一个则强行掰开了她的腿看:“不成啊,这起码要半个时辰,这死孩子才下得来。”
顾嘉惠不耐烦道:“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出不来就想办法!”
婆子们见主子急了,忙拿起一把剪刀……
女子凄惨的叫声响彻牢房。
王初芸奄奄一息躺在血泊之中,看着婆子染满鲜血的双手,将死胎扔到她裙边,她够头瞧了一眼,孩子血淋淋的,已经是一个正常的婴儿,只是他一动不动,从肚子里强拽出来时便没了生气。
“姑娘,她八成活不了了,咱们赶紧走吧,这地方晦气。”婆子对顾嘉惠道。
几人就要出去。
地上的人忽然开口,气息羸弱:“等等。”
顾嘉惠回眸:“你还要做什么?”
王初芸强撑着最后一口力气支起身子:“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为何卿无尘会……你过来,我告诉你。”
顾嘉惠原不想理会,但事关表哥:“什么?”
王初芸道:“那就是……”
她的声音微弱于无,叫人听不清,顾嘉惠皱眉,不耐烦地靠近些。
“那就是……你去死吧!”
王初芸捏着碎碗片,用身上最后一丝力气翻身压住顾嘉惠,大力地朝着她的脖颈和面门胡乱地扎去。
顾嘉惠失声惨叫,婆子上前将他们分开时已经来不及,顾嘉惠颈部的血管被扎穿,鲜血喷薄而出。
王初芸被两个婆子扔到一边,再看顾嘉惠,她惊恐地瞪着双眼,已然没了生机。
王初芸大笑片刻,最终,也倒到了地上。
身边的声音变得嘈杂混乱,而她的意识却渐渐模糊。
弥留之际,她望向地牢的天窗。
下雪了啊,白色的雪粒扑簌簌的。
珩哥儿最怕冷了,不知道他穿上她新做的袄子没有,还有哥哥,流放三千里,现在应该已经出上京很远了吧,他有腿疾,天一冷就犯疼,还好吗?
他们一家因牵连进裕王谋反案被抄家,父亲斩首,其余流放,她则因有孕,依照规定,可生产后上路。她原本想将孩子生出来,交给卿无尘抚养。
现在看来,也没这必要了。
而卿家作为王家姻亲,之所以没受牵连,原因是,审这案子的,正是卿无尘。
她好冷啊,冷到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流逝。
渐渐地,她闭上了眼。
弥留之际,她想,若有来生,她不会再嫁卿无尘。